嘉芙面露歉色:“实在对不住,我平日在家只知绣花描红,对外面营生一无所知,恐怕帮不了少主的忙。”
安沧珠面露失望之色,但很快,又兴致勃勃地道:“无妨。我想着,裴大人这些日事务缠身,恐怕无暇顾及表妹,表妹既来了我这里,便是土司府的贵客,我这里有几处景致还算可以,表妹若不弃,我派人引你出去走走如何?”
他转向裴右安:“裴大人,我见表妹成日这样留在客舍之中,寸步不出,未免气闷。裴大人此行远道而来,是为我孟木府解决纷争,劳苦功高,我也当尽地主之谊。”
裴右安不由地看向嘉芙,视线恰和她投来的两道目光空中相遇。见她唇角微翘,笑意若有似无,眉情柔软,眸光水色,其情其态,妩媚婉转,忽竟有了一种似是旁人不知,而唯在他和她二人之间隐隐流动着的暧昧之感。
这感觉极其玄妙,难以捉摸,却又无处不在。
他一个恍惚,疑心自己看错了眼,下意识地再望过去,嘉芙却已经转脸,于是一切瞬间烟消云散。裴右安见她对安沧珠微笑道:“不敢劳烦少主。实不相瞒,我之所以随大表哥来此,是因先前体有不适,需大表哥调治,不巧大表哥要来贵地,因不可半途而废,这才将我带来。等我身体养好,再劳烦少主如何?”
这话应的滴水不漏,既说明了裴右安莫名带她来此的原因,也委婉推掉了安沧珠的盛情邀约。
裴右安回过了神,又看了她一眼。
她一双明眸望着那土司的儿子,神情恳切。
安沧珠再次失望,只好点头,让她安心静养,怏怏离去。
嘉芙跟着裴右安入内,殷勤地端来茶水,笑道:“表哥,今日怎回的如此早?晚上可还要出去?”
从来了这里,裴右安每日要见各色各样的人,明日更是此行关键,心思原本沉凝,但此刻,看着她在自己跟前转来转去,心情莫名便轻松了起来,微笑道:“事情都安排妥了,我也推了土司的筵席,晚上不出,早些休息,明日还有正事。”
嘉芙很高兴:“太好了,表哥你坐,我去瞧瞧我做的甜汤,好了我就给你盛一碗来。”
裴右安原本不爱甜物,但她口味喜甜,他便也随她了,望着她轻快而去的背影,出神了片刻。
……
次日清早,裴右安安继龙一行人出土司府,抵达了与孟定府交界的安龙关。在这里,在裴右安的主持下,安继龙和孟定土司伊桑将进行一场会面,以解决近期再起的纷争。
这场新的纷争,来源于不久前离开的宣慰使马大人。他在的时候,故意厚赏安继龙,传皇命封他“大土司”的名号,又以口头一句话,轻飘飘地将孟木府和孟定府向来有纷争的安龙关全部划给安继龙,引发了伊桑不满,等马大人一走,伊桑便以祖地不可失于自己之手的由头毁了几年前定下的盟约,再次攻打孟木府。
今日之所以将会面地点选在这里,也是为了令双方相互放心。会面的这块平地,周围坦荡,无树木山石遮挡,藏不了人,亦不可设下埋伏,对方带多少人,一览无余。
按照先前的约定,安继龙只带了二十名精选护卫,到了地点,命护卫停在数丈外的空地上,自己和裴右安入座。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刻钟,除伊桑未到,其余被邀来做见证的十数位土司都已经到了。在座之人,无不识裴右安,见他来了,纷纷相迎,寒暄过后,裴右安当仁不让坐了中间位置,安继龙坐左,右位空置,等着伊桑的到来。
日头渐渐升高,约定的时辰已到,伊桑却还没有现身,安继龙面露不快,土司们低声议论,片刻后,视线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大团黑压压的马匹奔驰卷起的扬尘,朝着这边过来,看这架势,至少有数百人之众,浩浩荡荡,渐渐到了近前,看的清楚,正是迟到了的伊桑。
双方原本约定最多各带二十侍卫,现在会面还没开始,伊桑迟到不说,先破了规矩,现场带来这么多的人马,立于安继龙边上的安沧珠面露怒色,立刻道:“父亲,他想做什么?我这就去数点人马过来!”
出来之前,为确保万一,安继龙也带了数百人,但剩下那些人马,都被留在数里之外,并未带来这里。
安继龙亦感恼怒,看了眼裴右安,见他岿然不动,依旧端坐其上,双目凝视前方,神色平静,想了下,忍怒道:“他应是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有裴大人在,料他不敢乱来。且再看吧。”
第32章
安沧珠怒视前方,见伊桑下马,大摇大摆地走来,打着哈哈:“我从马援出来,一路紧赶急赶,不想还是迟了,叫诸位久等了,实在惭愧!”大步流星到了近前,旁若无人大喇喇地先坐了下去,这才似乎刚看到裴右安,转身朝他拱手道:“叫裴大人久等了,勿怪。”
裴右安一笑,不置可否。对面安继龙冷冷道:“叫我们这许多人等你也就罢了,只是你带这些人马过来,是为何意?莫非以为只有你才有这几号人不成?”
伊桑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如今是大土司了,我人再多又能如何?对不住了,我信不过你们这些人。要不是看在裴大人从前为我孟定府救治过瘟病,今日我又岂会来到这里和你啰嗦?”
安继龙忍住怒气,道:“你我原本已经立下誓约止戈,那个马大人分明是在挑拨离间,你怎就上当又来滋事?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伊桑冷笑:“好话说的好听!好处全都让你得了,连我的祖上之地都划给你了。你们真当我是死人不成?”
安继龙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分明是你在借口生事!将这安龙关划给我孟木府,那不过是马大人的一句空言!他走之后,你何时见我孟木府的人有越过边线半步路?倒是你的人,前些日越境生事,还伤了我几个人!我看你是半点也无和谈诚意!我安继龙从不生事,但也不会怕事!你要打,那就打!”
伊桑霍然而起:“诸位都听到了,这可是大土司说的。既如此,还有什么可谈?我便走了,诸位好自为之!”说完掉头便走,他身后带来的那几百武士便发出轰然喝彩之声。安继龙脸色铁青,在座土司面面相觑。
“伊桑,你从前曾歃血立下盟约,允诺休止干戈。你分明也知,孟木府如今并无半分实际违约行为,你却悍然滋事,是何道理?”
一道声音从后传来,不疾不徐,中气十足,隐隐竟似压过了伊桑身后那几百武士所发的喧嚣。
伊桑停下脚步,回过头,见裴右安起身,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他迟疑了下,笑道:“裴大人,你莫误会,更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我绝无意要和你作对。我今日来这里,本就是冲着你的面子。既和他话不投机,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该怎样,就怎样!”
他环顾一圈,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又大声道:“且这是我与安继龙的恩怨,无须外人插手。裴大人,我这人向来有话说话,说句得罪的,你是汉人,既为异族,又怎能同心?你此行名为调停,我却听闻,你早早就入了孟木府,何来中立?你来这里,想必不是安继龙给你许了好处,就是你也有不可告人之私心吧?”
安继龙大怒,拍案而起,斥道:“伊桑!你往我身上泼脏水也就罢了,竟连裴大人也敢污蔑?当初你马援城中起了瘟疫,若不是裴大人出手相助,你伊桑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口出狂言?”
裴右安示意安继龙勿躁,转向面带不屑的伊桑,笑道:“正被伊桑土司给说中了,我裴右安这趟过来,确实是存了点私心。”
四下土司相互耳语,伊桑面露得色。
裴右安环顾了一圈四周大小土司,道:“诸位都知,三王爷持先帝之节藩镇于此,抚边安民便是三王爷的第一要务。孟木孟定两府,若因误会再起战事,朝廷御史台那里,三王爷一个失察之过,怕是少不了的。我此番奉三王爷之命而来,诸位倘若赏脸,愿意给我裴右安一个面子,回去之后,我对三王爷也算有个交待。”
土司们发出一阵笑声,一人高声道:“裴大人,我们对你一向是佩服的!今日之事,由你主持便是!”
裴右安向四座拱手道:“论资历,我裴右安远不及在座的诸位土司,承蒙看得起,裴右安先谢过诸位了。对诸位,我只有一言。战无幸免,乱无独安。宣慰使马大人此行,看似和诸位无关,实则在座之人,无一不受牵连。孟木孟定两府,在西南举足轻重,倘若战事再起,诸位何以能得以置身事外高高挂起?或受胁迫,或为自保,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加上外敌在旁,虎视眈眈,到时西南和局,一去不复!”
土司们面上笑意渐渐消去,神色无不凝重。
裴右安转向伊桑:“伊桑土司,你与孟木土司若真再次开战,你扪心自问,赢面能占多少?”
伊桑冷笑道:“纵然粉身碎骨,也不能叫外人占走半寸我的先祖之地!”
裴右安淡淡一笑:“说得好!只是我想问土司,马大人口头讲了一句将安龙关划归孟木府,你便如此愤慨,以致于无视事实悍然毁约,那么你趁今日众多土司在此相会,暗中派人去占木邦,又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