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道:“问这个做什么?我又没夺头彩。而且我刚刚给她说了,真想知道让她告诉你就成了。这姑娘是你们认识的吧,她一个人在林子里打劫马和弓箭,而且鬼主意一堆,我劝你们还是看好她。”说完看向身后道:“下去吧。”
沐晞却一动不动看着那飞刀,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好久才将视线从那飞刀上移到他脸上,双眼放光道:“你会飞刀,你竟然会飞刀,你不是京城里的小兵是不是?快说,你是什么人?”说着她就抓住他胳膊。
江易脸一沉,不耐道:“下去。”
沐晞却仰头看着他,兴奋道:“我不下去,你说你是做什么的,我知道,你是大侠是不是?你一定是江湖上的大侠!我听说书的讲江湖上有个人叫飞刀夺命,那不会就是你吧!”
江易眉头微皱,也不回话,只是垂眼看着她。
“晞儿,下来吧,江公子还有狩猎大会要参加呢。”沐晗走到马下,伸手要接沐晞下来,她却抓着江易就是不松手,低头道:“不行,我好不容易看见个高手,我不能让他跑了,他这飞刀比爹都厉害!”
“爹本就不是用飞刀的。”沐晗才说着,前方却又有几阵马蹄声传来,那一行共三人,皆是武职打扮,待走近,看见马上的秦霄,立刻就从马上翻身下来,说“翻身”,其实也没那么利索,因为急切,倒有些像是逃命般摔落下来一样,脚一着地就跪到了秦霄马下道:“属下参加皇上!”说着其中一人就回头看向江易道:“皇上在此,你怎能坐在马上,快不滚下来叩见皇上!”
江易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不仅没有立刻下马,在知道秦霄皇上的身份后还有意又看了他一眼,目光直视,完全没避讳的意思,似乎只是很自然地想看看传说中的皇上是什么样子。
“江易!下来!你是想连累江家大不敬吗?”下面那人又一声呵斥,江易这才下马,与那人一同跪下,无所谓道:“见过皇上。”
呵斥江易下马那人此时深低着头,对着秦霄道:“皇上息怒,小人礼部员外郎江知行长子江珂,这江易虽是父亲次子,小人二弟,可他是侍妾所出,幼时又因贪玩而与家人离散,在乡野里混迹了十多年,上个月才刚刚被家人找到,所以浅陋无知,并不知道君臣之礼,实在不是有意对皇上不敬。”
难怪他的样子既不像王孙贵胄,又不像军中优良之人,原来是这样……沐晗想着,低头去看江易,果然在他听到自己的兄长如此说自己时不怒不卑,虽是勉为其难跪着,却全然没有毕恭毕敬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敷衍。两人对皇上的敬重程度如此大的区别,可沐晗却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长子江珂,反而觉得江易的真性情更难能可贵。
转头去看秦霄,只见他在沉默良久之后从马背上下来,道了声“起身”,然后一动不动看着江易。
“你是礼部员外郎江知行之子,却并不在江家长大?”
江易慢悠悠没有立刻回话,江珂立刻道:“回皇上,他四岁便与家人走失,十多年的时间都在外面,如今回家,什么礼节都不知,父亲日日都严苛教导,相信日后他总会有所进展,还望皇上恕罪。”
“不知,他在外面是做着什么?”秦霄缓缓道。
这话江易没什么反应,江珂却陡然间就白了脸,额上甚至渗出了几滴冷汗,有些战战兢兢道:“他……他不学无术,与人在江湖上厮混……”说着就立刻解释道:“不过那时父亲完全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万没想到他会与那些人混到一起,这些事就算后来把他接回来了家中也了解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个大概。”
秦霄继续道:“江湖上厮混?他在江湖上厮混些什么?”
江珂额上的冷汗冒得更厉害,甚至连手也开始抖起来,沉默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秦霄却接着道:“他刚才射出一只飞刀来杀了条蛇,看他那动作,倒是让朕想起出宫时看到的杂耍,莫非他就是在外面表演那个的?”
江珂这才忙道:“是……正是那个……”他的样子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更加紧张起来,沐晗看着他,又看看江易,很容易就明白江珂为什么是这样子。
恐怕江易做的不是表演飞刀的杂耍,而是真正使用飞刀、使用武器的事。江珂虽不在乎这个弟弟,却是十分担心江家因为江易而受到连累,所以不敢说出来,可面对皇上,他又不敢说谎,听到皇上自己说了个十分恰当的理由,他松了一口气,却因为回“是”算是蒙骗了皇上,他心中那紧张又加了几分。
那这江易是在外面做着什么呢?需要一身好武功,能让江珂吓成这样,甚至怕因为他而连累到整个江家,这当然不是什么善事,转眼再看江易神色中透出的冷峻无情,她大胆地猜测:恐怕说他所行之事伤及人命也不算夸张。
“好了,狩猎时间所剩不多,你们去吧。”秦霄开口,江珂却看着他,迟疑道:“那皇上……此处乃猛兽出没的山林,皇上与睿王府两位小姐单独在此恐怕不妙,小人愿护送皇上……”
“无妨,朕身边随从就在附近,你们去吧。”秦霄打断他,江珂沉默片刻,他这才低头告辞。
江易走到自己的马下,朝着依然坐在上面的沐晞冷声道:“下来。”
这一声“下来”,又让江珂惊了一惊,立刻上前道:“不得无礼,你可知这是谁?”说着就要给沐晞致歉,江易又道:“再不下来别怪我不客气!”从头至尾竟是理也不理这位兄长。
堆没头和。“不下不下不下!”沐晞低头和他讲条件道:“不如你带着我去打猎,表演飞刀给我看,你要是乖乖听话,我就和我爹说让你做我夫君,那样你就马上飞黄腾达了!好不好?”
一听这话,江珂几乎直了眼,愣愣看着面前的沐晞。这是谁,这可是摄政王的亲生女儿啊,能做摄政王的女婿,哪怕那女儿是个歪嘴斜脸的丑八怪、夜叉也算不了什么了,更何况摄政王的女儿根本就不丑,他以前都只远远看过几眼就觉得美,现在离这么近看,更是美如天仙,就算她在京中有个离经叛道的名声又怎么样,做她的夫君,几乎全天下的男人都不会计较那点名声!
可他身旁的江易却只是白了这摄政王的女儿一眼,似乎完全没看出她背后所带的利益,正要开口,沐晗便拉着沐晞道:“好了晞儿,下来了,和江公子一起打猎待会就要等狩猎大会结束了一起出去,你不怕爹知道你进山林了罚你么?”
“当然不怕,待结束时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保证不让爹发现!”沐晞丝毫不担心。沐晗却看着她道:“你当然会被爹发现,因为我会告诉爹,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让你接下来在后院骑着马射一个月的箭。”
“姐你……”沐晞看着她满脸怨言,她拉了她的手道:“下来吧,别闹了,我们得赶快出去。”
沐晞看看她,又看看另一旁的江易,轻哼道:“礼部员外郎江什么行的儿子江易是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劝你乖乖的别乱来,我就算上天入地我也找得你的!”说着就从马上下来。
江易没理她,径直上马,正要离开,秦霄便道:“今日在此碰见睿王府两位小姐的事,不得对旁人提起,否则,后果自负。”
“是,属下一定不泄漏半个字!”江珂立刻保证,而后几人才离去,秦霄的目光再次移到江易身上,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山林里才回过头来,转身走到身后树干旁,将上面的飞刀拔出。
这飞刀虽不大,却足有五寸长,材质虽普通,却是锋利无比,加上使飞刀之人的力道,必然能让目标在这一刀之下毙命,哪怕那目标不是蛇,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江易带着浓重的野性,明显不适合官场、不适合朝廷,可江知行为什么还要把他送到军中,又为什么刻意让他来参加这狩猎大会?一定是这样做有好处,而这好处的来由,就是江易那一身武功,他的武功肯定非同寻常。而刚才江珂话里的意思,似乎江易在外面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那一群人当然也和江易一样有着高超的武艺。一人有这样的武艺便是如此厉害,若是一群人都有这样的武功……这样的一群人其实已经不算是江湖草莾,很可能是一个组织。
江易,这个礼部员外员丢失的儿子在外面有着怎样一个组织呢?
秦霄将手中飞刀在身上擦去血迹收好,这才抬起头来。见他抬头,沐晗立刻移开头去。
此时她的心中,涌起十二分的不安来。刚才江易离开的那一刻,他与沐晞都看着江易的背影,沐晞的眼中带着好奇,带着兴奋,那是她之前就表露出来了的,而他则不同,他的目光……带着关注,带着不确定,似乎在选定着什么。
“你怎么总是这样胡闹!”秦霄看着沐晞道,语中全是呵斥。
沐晞轻哼一声,“关你什么事,姐你真是的,你来就来吧,还把他给带来了。”说着她就下马往前走去,却在走出一步后就“嗤”了一声,看着自己的脚道:“不是吧,难道我的腿真的断了,怎么这么疼?”
说着又往前走一步,却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好在沐晗急忙跑过去将她稳稳扶住,这才免了一跤。秦霄早已走过来,一声不吭地将她按倒在地,然后迅速脱下她鞋袜,看向她的脚,这一切都做得极其自然,完全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当看着她脚踝上明显的红肿,秦霄立刻冷了声音道:“回去,找大夫!”
沐晞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其实……也没什么……”
秦霄瞪了她一眼,又替她穿上鞋袜,然后弯下腰,不等她准备就自行将她横抱起走到马身旁。
“撩腿,坐好!”他一边将她高高举起,一边厉声命令。沐晞则看着他,新奇道:“呀,看不出来小霄子你的力气还挺大呢,竟然能这样把我举起来。”说着她就有意动着身体往下面压了压,笑道:“还是我太轻啦?”
秦霄沉默着,只是目光骇人地看着她,终于让她嘻嘻赔笑道:“好了好了,我坐好就是了,你这样命令我让我一点也没有做姑姑的感觉,弄得你才是我长辈似的。”
“你不会有做姑姑的感觉,我可从来没认你是我姑姑。”秦霄回道。
“可我明明就是!长幼有序知不知道,你不能这样不尊重我!”沐晞不依。
秦霄看着她那脸红脖子粗一脸认真的样子,好笑道:“你就是个孩子。”
“你才是孩子呢,就算我是个孩子,你也是我这孩子的侄子,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嗯,看着我拿弓箭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么?”
“你才穿开裆裤,不,你没穿裤子,光着屁股在玩泥巴呢!”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沐晞是十分认真的要论输赢,秦霄却是有意和她逗着玩,一个月前什么“绝交”、“断绝来往”的话早已被风吹到了九霄云外。
沐晗在一旁看着他们马上马下的两人,脸上微微露出笑意来,可那笑里,却是忧心与苦楚。她知道他是喜爱晞儿的,却担心着,担心着他这喜爱里也包含着男女之爱,如果真是如此,他爱着晞儿,而晞儿也在年长之后意识到她对他的关心依恋并非普通的感情,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她自认自己可以在隐藏心事的情况下嫁人,平静地做自己的贤妻良母,可要是那个被她藏在心底的人竟成了自己的妹夫呢?
那是多么的可怕!妹夫,妹夫……想到这个词,她便觉得煎熬,觉得生不如死。
“走吧。”身旁传来他的声音,她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不知何时他已与沐晞笑闹玩,牵了马走向这边。那之前还流露出笑意的目光此时对上她已经全是严肃与沉静,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沐晞高高地坐在马上,经过一棵大树底下时伸手摘了一片形状特别的叶子在手中饶有兴趣地把玩起来,一时之间便也顾不上说话了。而她不说话,整个空间都是沉默安静的,这让沐晗有些尴尬起来,特别是牵着马的秦霄就在她身旁走着。
似乎他也不愿这样沉默地和她走在一起,下一刻,他就开口道,“待会汇合后,你们与陈苏玉一起出去。”
他这话说的声音不大,而且语气十分严肃,她知道,这当然是对她在说话,他对沐晞从来不会如此的,要么是十分轻松的玩闹,要么是不满的训斥,甚至对陈苏玉,对身旁太监宫女也算得上温和,只有对自己才是这样一副严肃,认真,不是万不得已不会开口,开了口也似乎只想长话短说再不愿多说一句的态度。
沐晗不愿让他觉得不舒服,只淡淡回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