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当初如果不是因为珊珊姐,她可能现在跟村里许多同龄姑娘一样,地里忙完还要围着婆家人转, 还得奶孩子, 哪里能像现在这般自在, 珊珊姐让她不要管外面的事, 只管把自己工作做好, 她便听珊珊姐的。
说了会儿话才哼着调子往家走,回到家里换上了旧衣裳,洗洗刷刷的活一点不马虎。
罗母现在是村里许多同辈人羡慕的对象,这让她很得意,她女儿一点不比城里姑娘差, 现在过得比那些城里姑娘还要好, 她们跑到农村里来种地, 可自家姑娘却进了县城当起了国家工人, 还是成天坐办公室的。
只是这么大的姑娘却不想谈对象嫁人,罗母念叨道:“晓桐啊,前几天镇上的王婶子上咱们家了。”
罗晓桐蹲灶台后面烧火,一听她妈的话又头疼了, 王婶子那是秦石镇上的媒婆, 自从她在县里工作后, 这王婶子往自家跑了好几回, 可她现在只想好好工作,做出点成绩来,而不是转身就嫁人生孩子去:“妈,这回又说的是哪家啊?你姑娘我才二十岁,急什么啊,你没看城里大把的二十多的姑娘没嫁人呢。”
“咋就不急?你之前在学校念书不想处对象也就算了,现在都工作了还不想谈?现在再不睁大眼睛好好找,过两年真要成老姑娘了,到时好对象都被别人挑光了,看你到时候哭不哭!”罗母横了女儿一眼,“再说了,这回王婶子说的小伙子在镇上供销社里工作,就是想找个有文化的叫啥志同道合的对象,小伙子跟王婶说了,不急着结婚,如今城里都时兴先谈一阵,那你就先跟人家小伙子处处看呗。”
在供销社工作的小伙子,罗婶想了想就要笑了,放在以前条件这样好的人家可不会看中自家姑娘的。
罗晓桐按了按太阳穴:“妈,你也说了是镇上的供销社,你这是想让我辞了县里的工作回来?不然以后成了家怎么过日子?整天两头跑?”
罗母懵了一下,在她概念里,女人就应该在家带孩子侍候男人的,可总算没糊涂到家,别人会看中她女儿,不就是冲着她在县城里上班吃公家粮的缘故?“这……听你王婶子口气,小伙子家里挺有背景的,说不定以后能调动工作,小夫妻在一块儿。”
“拉倒吧,妈你也说了说不定,”罗晓桐从后面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妈你要有门路,干脆找个县里有关系的媒婆,给我说个县城里的对象,说不定我还能同意先处处看,反正我是不会无缘无故地辞掉县里的工作的。妈,我去看看咱爸,叫爸回来吃晚饭。”
说完干脆离家了,让她妈自己一人好好想想,其实她说的也不过是个借口,主要是让她妈消停消停,别再盯着她折腾了。
还有啊,她妈是不是忘了市里还有个大哥,这关系再不修复真要老死不相往来?她对这个哥没多大感情,可她知道,她爸一直觉得亏欠了她哥,可要没她爸在外当兵的资历和关系,她哥当初能进城里工作?她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何况她爸又不是自己在外快活让家里人受苦的,她爸那是在战场上拼命的,至今身体里还留了弹片,她心疼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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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工时唐芸蹭到袁珊珊身边,挑着眉看她:“我说我们这些知青都跟着激动了,就你一人老神在在的,也显得太不合群了吧?”
袁珊珊头也没回:“地里活干完了没?没干完就老实先干着,又不是讨论多了结果就能很快来的,还不是得上工?”
唐芸啐了她一口:“你说你年纪比我还小,咋活得跟老太太似的?不过跟你说的一样,刚开始两天是挺兴奋的,可有些家伙光是嘴把式,光说不练,时间一长就没意思了,我晚上还去找你看书去啊。”
袁珊珊这才回头,忍笑道:“原来你找我说了半天,这才是重点啊。”
“啧,跟你这人说话咋这么没意思呢?也不知哪个男人受得了你,走喽走喽。”唐芸说完就赶紧跑路,跟屁股后面有狗撵着似的,她跟袁珊珊耍嘴皮子,不是袁珊珊懒得理会她,要不就是一句话能把她憋回去,偏她还总爱自找罪受自己送上门去。
袁珊珊哈哈笑了两声,唐芸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孟姐最初对她的形容太一针见血了,越相处越觉得这人有意思极了,有时候欺负起来挺好玩,要是再加上姚海波,甭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觉得日子过得乏味,热闹极了。
知青的情况她不是没看到,郑大队长和罗支书他们也看在眼里,可有什么办法?也许郑大队长他们巴不得这些知青早点回城,现在这样子实在不像是干活的,如果他们自己有机会回城,大队里绝对欢迎,不会出手阻拦的。
袁卫彬把他姐和许言森的话记得很牢,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是看日历,然后又翻过一页,用上面的铁夹子给夹起来,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外人面前稳重了许多,可私底下却在军军面前流露出少年心性,最近越来越爱提起丰城的一切“……军军,咱们一块儿考大学,以后你也来丰城安家吧,把郑奶奶一起带到丰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过日子。”
待在坡头村的这几年,在他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占了不小的比重,现在郑奶奶和军军就跟他的家人一样,比他亲妈占的位置还要重要。
郑学军用树枝戳地上的泥巴,闷闷地说:“咱们真能考大学?真的能考上吗?”与袁卫彬的兴奋期盼相反,他不舍得珊珊姐和彬彬离开,可也更知道,不能阻止珊珊姐他们和家人团圆。
虽然几年不间断地学习,可他不过是一个初中毕业生,大学对他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不太能相信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一个初中毕业生能进入大学校门。
袁卫彬很干脆地说:“我信我姐和许大哥的!”又补充道,“军军你不相信自己啊?可是我们跟晓桐姐相比没差到哪儿去啊,而且我们看的书也比晓桐姐更多,要知道陆伯伯以前是大学里的教授,我姐也说那是很厉害的人,就是军军你英语学得太差啦。”
郑学军一听脸黑了,把树枝一丢,拉着袁卫彬往回走:“走,回去学英语,我不信我学不好!”既然珊珊姐说学好外语以后会很有用处的,就算再难学,他也没有放弃,再难他也要攻克下来!
袁卫彬偷笑,不过要说学得最好的当然是他姐了,他姐学的东西比他们更多,可样样都学得很好。
看郑学军别扭地跟英语较劲,一遍遍地纠正自己的发音,不仅袁卫彬暗暗偷笑,袁珊珊也忍俊不禁,不过也佩服这孩子的韧性,也许是从小的经历,让他身上有股子不服输的劲气,不愿意落在别人的后面,有袁珊珊和袁卫彬这样的榜样吊在前面,他自然也进步多多收获多多。
辅导其他的功课,袁珊珊也许比许言森差了点,可在英语上面,她就比许言森更胜一筹了,说听都很溜,当然不能跟陆伯伯这样的精通好几门外语的教授相比了,但教导两个少年还是足够的。
三人边教边学,郑大奶奶已经休息下了,忽然趴在他们身边的大黄立起来,警惕地看向外面。
袁珊珊心里一动,放开精神力向外探去,就看到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向院子跑来,眉头微拧了下,拍拍大黄让它不用叫,起身往外走:“有人来了,你们继续看书,是来找我的。”
“姐你去吧。”两少年摆摆手,继续埋头跟英语较劲。
门外的人来到院前,刚要伸手拍门,门突然从里面拉开,不用灯光,袁珊珊也能看得清来人是谁,以及身上的狼狈模样:“杨虹,你一个人从村里跑过来的?先进来吧,我给你烧水洗洗。”
有好阵子没见到杨虹了,上回是在镇上碰到的,杨虹跟一个年轻男人亲热地依偎在一起,看到袁珊珊时不好意思地打招呼,但脸上的甜蜜是骗不了人的,可是此刻,袁珊珊眉头又皱了一下,杨虹身上留下的痕迹,让她多少猜到杨虹身上发生的事了,不可能将这样的她拒之门外。
“哇!”袁珊珊的回应让一直坚持走到这里的杨虹,情绪立即崩溃,扑过来抱住袁珊珊就痛哭起来,“呜哇,珊珊……”
大哭的声音将房间里学习的袁卫彬和郑学军也惊动了,放下书走了出来,就看到一个黑影子抱着袁珊珊哭得快上气不接下气了。
袁珊珊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又朝后向袁卫彬他们挥挥手,让他们回房去,这事不是他们能管的:“走,先去我房里,光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说着半抱着将人带进自己房里,将门关上,外面的声音才小了些,否则非得把郑大奶奶也给惊动了。
袁卫彬和郑学军互相看看,来人他们后来倒看清了,是七沟村的杨虹,起初往来挺多的,后来来得越来越少了,袁卫彬都快忘了这个同从丰城来的知青了。
郑学军关上门说:“算了,珊珊姐不让我们管,我们就不要问了,还是背单词吧。”
黑幕容易让人情绪失控崩溃,到了灯光下,杨虹用手捂着脸声音呜咽呜咽的,却叫人听了心里更难受,当然那是相对于旁人而言的,袁珊珊末世里碰到过太多这样的情形,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对女人的伤害太大了。
弄来了热毛巾,硬塞进杨虹手里:“先擦擦,我再给你倒点热水暖暖身体,你要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等下可以都倒出来。”说完转身出房间,去厨房里给杨虹弄点生姜红糖茶,又生了火开始烧水,准备待会儿给杨虹用。
忙碌了会儿,再回房间,杨虹的情绪又再好转了些,抓着毛巾两眼失神地盯着前方看,其实眼里并没有焦距,身上衣服单薄得很,袁珊珊将姜茶塞进她手里:“喝了,身体受了凉这时候有谁心疼你?我再给你找张毯子裹上。”
也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强硬,让此刻犹如浮萍一般的杨虹找着了依靠,特别的听话,低头慢慢小口喝起姜茶,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眼里的泪珠又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将箱子里翻出来的毯子裹到杨虹身上,袁珊珊搬来了凳子坐到了她面前。
等杨虹喝完姜茶,袁珊珊问:“是那姓潘的男人做的?他用强了?如果你过来是想找安慰的,我没什么好话安慰你,如果你是想来问我解决办法的,我会建议你去派出所告他。你们不是打算结婚的吗?为什么突然发生这种事?”
既然用强了,明显是杨虹不乐意了,袁珊珊皱了下眉头,难道说眼下的形势有关?杨虹反悔不愿意找当地人了?
杨虹一下子抓紧了毯子,手指勒得发白,哭了一路,眼睛快肿得睁不开了,袁珊珊看她这态度,只得心里再叹了声,给她换了块冷毛巾敷眼睛,又倒了杯水让她补充水分。
等到她开口又哭上了,断断续续的解释,让袁珊珊也听明白了,跟她猜测的情况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姑娘如果一直在城里,有家人护着,也许会过得一帆风顺,只是生在了这个年代,不得不顺应局势下乡插队,听上去很鼓舞人心,可只有到了农村才知道,从没在这里生活过的城里娇姑娘,哪可能适应得了这里的一切,就是上个厕所也会吓得半死,下地干活田里的虫子蚂蟥也能让她尖叫不停,这时有个男人挡在她前面,替她扛下地里的活,对她生活上关怀体贴,心志算不得坚定的姑娘很容易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