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经意回过头去,他又好似根本不曾看她,只叫她暗暗着恼,偏没发泄之处。
寺门前有些烧香出来的香客,丰钰等均遮了帷帽,在旁等了片刻才在仆从拥护下入了寺门。
自大雄宝殿上供了清香,再往后走就是为应家备下的那间独院,正室之中,应太太对面坐着年迈的法师,朝丰三太太和丰钰道了声佛号。
这一讲经,便是一个时辰。
应澜生立在那片已然萧瑟的银杏树下,微眯眼帘,望着半山荼蘼。他神色怅然,并不是平素那般含笑明朗的模样。
流云飞走,秋阳掠过,在他面容洒下斑驳的树影。
听得身后轻缓的步声,他回过头去。
丰钰扶着小环的手,信步在小道上,足下踩踏落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应澜生面色瞬时有了光彩。
他上前两步,挺拔恭立,身姿如松,叠手致礼,轻唤她“丰姑娘。”
自上回简略一谈,已过了六日。丰钰言明,暂无意愿成婚,且不欲耽搁他的时间。两家因有亲缘,走动拜访不过寻常,只要不宣扬出去,无人能知她与他曾议过亲事。
然他仍安排了今日一会。
不惜兴师动众,将他母亲搬来了盛城。
他想她知道他的心意,想她看到他的赤忱。
想她明白,便是天长日久,他愿等。
丰钰忆及周氏所言,这门婚事,一开始就出于应澜生的意愿。
如今那人便在眼前,眸光炯炯,明净如玉。
听他温声道“姑娘出来散闷么不若一道走走”
半山之巅,等闲人是进不来的。应家所费香油不菲,方得此殊遇。
丰钰闷声道“婶娘着我到外头走走。”奉长辈之命,勉强前来,可不是她主动要来寻他说话的。
应澜生微微一笑,双眸璀璨如三月湖光,“姑娘这般滴水不漏,不辛苦么”
言语中带了淡淡的揶揄,倒显亲昵。
丰钰睨他一眼,抿了抿嘴唇。两人均未再言语。一路只闻鞋子踏在落叶上的沙沙轻响,小环落后两步跟在后面,放眼去瞧眼前景色。
金色落叶铺就的一条小道,两侧秀木挺拔参天。一双人影相隔半臂距离,缓缓向前,一个银绸浮光,一个素锦如兰。应澜生细心温和,始终走在丰钰不远不近之处,不时柔声提醒,路有枯枝顽石。偶然侧过头来,那面上总是温文淡笑,言谈举止,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于小环瞧来,应公子便是世间最难得的好郎君。从没见过有人如应公子这般,便对下人亦是含笑有礼,处处周到寻不出半点不足。尤其那张面容,任谁看了不心生欢喜姑娘瞧来面色平静,不知内里是否与她一样的小鹿乱撞呢
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不觉已走入了银杏林小道的尽头。
前方是无遮挡的山头,荒草落叶铺地,远远可望见上山的石阶,和山下攘攘人流。视线豁然开朗,微冷的秋风徐徐吹过。
应澜生向左挪了两步,以身挡在风口,免她受寒潮侵袭。丰钰抬眼,就撞进他一泓湖水般的瞳仁。他嘴角噙了一抹轻笑,神色温柔地凝视着她,并不说话。
中有奇异的气流涌动,好似这寒秋都变得熏人的暖。一枚残叶被风拂起,飘飘荡荡落在丰钰鬓边。挂在那朵绢花后面。
应澜生抬手,俯身朝她倾去。
丰钰头上被阴影笼罩,脚步欲退,他已快速地退回原位,两指夹着那片叶子,含笑望着她。
丰钰正想说点什么,比如时辰不早,该告辞了云云。
应澜生不待她张口,朝她摇了摇手中的叶片,凑在唇边,以叶为笛,缓缓吹出一段小调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注一
舒缓的调子,婉转的曲声,借由秋风,远远飘扬开去。
他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丰钰垂头低眉,背转身去。不曾行礼告辞,速步朝回而走。
应澜生并不追上,他不疾不徐地用曲声相送。风吹树动,那沙沙轻响,都变作他一曲和鸣。
丰钰加快步子,人已到了小院之外。小环急急跟上,连吁带喘地喊她“姑娘”
好好的氛围,不知为何姑娘说走便走,连礼都未持,偏应公子还如此宠溺,眸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她没懂,姑娘的恼得是什么,也没懂,应公子如何还笑得挺得意的
丰钰自不会和小环去解释适才被人一首曲子“调戏”了。她心中愤愤地想到,都说应澜生乃是无双公子,樊城明珠,人品光风霁月行止白璧无暇,哪知背过人去,独处之时,频频令人生窘。
她本欲与他好生聊一聊彼此的过往,试探一下他心底的真正想法,哪知自己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话题被他带的不知偏到哪去。
在屋里又与夫人们说了阵话,告辞时,天色已不早了。
缓步下山,应澜生目送丰府车马远远驶离。
应太太瞧他目光频频回顾,不由一叹,“澜生,非她不可么”
自家儿子又不差什么,非要如此上赶着求着人家许嫁,哪有这样的道理应太太心中是不服气的。
应澜生似没听清这话,素来温和的面容有些许冷然。他低声道“阿娘你且先回别院,我还有事,迟些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