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随意扫了一眼,就点了点头,把那盒湖笔递给了张玉柱:“你去放库里存了吧,既然送新的来了这也用不着了。”
张玉柱从来不多话得了吩咐正欲退下,蓁蓁又叮嘱了一句:“藏得好些,以后还要用的。”
说来日常里蓁蓁并没有什么事,她不是什么位份高的嫔妃需要打理宫务,除了每日去瞧一瞧小阿哥外,住进永和宫这三个多月多是自己窝在这东梢间的一方天地里写写弄弄。
日子久了,这笔上功夫自然是精进了不少,抄一份心经本对她只是小事一桩,可也不知为何,今日这抄经蓁蓁尚且在白纸上练笔时就不顺,用金泥写时上来就毁了两张纸。
秋华领着哈日伊罕进屋时,蓁蓁正一手托腮,一手拿着貂笔搅着金泥发呆。哈日伊罕一瞧就过来推了推她:“贵人主子,这金泥看着贵着哪,你这么搅多浪费呀。”
蓁蓁回过神来,拉着哈日伊罕嗔怪:“你叫我主子干什么,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姐姐的样子。”
“苏嬷嬷说我在宫里凡事不能坏了规矩,你现在是贵人娘娘了,我叫你主子是合规矩。是不是,秋姑姑?”
秋华一边笑一边点头:“哈日近日长进不少。”
哈日伊罕吐了吐舌头:“啊呀宫里规矩大哪,太后娘娘虽然不爱拘着我们,可我们也不能丢宁寿宫的脸面不是?没得叫人说我们蒙古来的不懂事。”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两宫那儿不忙吗?”蓁蓁说着拉着哈日伊罕往炕上去坐,又吩咐秋华去拿奶酪饽饽来,“我前两日就想你哪,贵妃那儿忙得脚不沾地,景和门又吵又闹,我去接了小阿哥一起来住几日,我本想叫着你一起来瞧瞧,可想想两宫那儿怕是也忙得很。”
哈日伊罕嘿嘿一笑:“昨儿老达尔罕王家的小格格来了,我瞧着这回得在在老祖宗这儿住好一阵子呢。有小格格在我可不就清闲多了。”哈日伊罕眼珠子一转,又说起另一件事来:“对了,我来之前先去了躺永寿宫瞧那郭贵人.”
蓁蓁寻了一块帕子放了奶酪饽饽递给哈日伊罕:“郭贵人怎么了?可是之前在南苑受惊的缘故?”
“太医院那报称是胎相不稳,太皇太后怕她万寿节那日撑不住让我先去瞧瞧。”哈日伊罕接了饽饽咬了一口,一脸的心满意足。“好吃好吃,还是你这儿东西最最好吃!”
她咬了好几口又喝了口奶茶才接着说:“我去的时候郭贵人正躺床上呢,气色瞧着还行。宜嫔娘娘倒是精神气好极了,我一进去围着我长长短短问个没完。我说我就是奉两宫懿旨来瞧瞧,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她又是拉着妹妹哭,又是朝我千恩万谢说要去慈宁宫谢恩。我进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郭贵人大概就说了三句话,全是宜嫔在说,可把我唠叨死了。”
蓁蓁过去在坤宁宫的时候也见识过宜嫔的一张好嘴,自是同情哈日伊罕在永寿宫受的这通唠叨:“宫里的女人说话不都这样,你这样老祖宗派过去的,她若不行这样的做派说这样的话,万一去的是个好口舌是非的,回去在两宫面前说她冷待你们、不懂规矩,她岂不活活冤死了?就是苦了你听那么一通。”
“谁说的,你就不这样,我瞧着郭贵人同她姐姐也不一样。”哈日伊罕捏着奶酪饽饽咬了一口,有些迟疑地添得一句,“说起来,我觉得郭贵人有些怕她姐姐,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两姊妹瞧着怪怪的。”
蓁蓁听得心中一凛,看了秋华一眼,秋华拉过哈日伊罕说:“这话可不得瞎说,宜嫔娘娘性子直爽,待人也大方,尤其是对她这亲妹妹更是没得说的,咱们在南苑也都瞧见了的,郭贵人甚是依赖宜主子哪。”
哈日伊罕歪着脑袋似是想不明白,蓁蓁见状先岔开了话题:“好了好了,咱不说她们的事了,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可得看过了小阿哥再走,他可长大长高不少哪。他这会儿还在睡午觉,一会儿等他醒了再和他玩。”
哈日伊罕点点头,她也甚是思念小阿哥。她吃完饽饽擦过手,兴致勃勃的问:“那咱们这会儿做什么?”
这就是哈日伊罕喜欢来蓁蓁这的原因,蓁蓁性格外向又对她亲切总能同她说到一处玩到一处。蓁蓁张嘴正要说话,秋华一瞪眼道:“抄经。主子刚刚在给皇上抄心经,这还没抄几个字就发起发呆来了。皇上说好要来收的,您可快写了吧。”
哈日伊罕一听是要给皇帝备的寿礼,笑得直打趣蓁蓁,和秋华一起拉着蓁蓁到书桌前,两人把貂笔塞在她手里,又替她铺上纸。
蓁蓁无奈地打起精神复又写了起来,秋华在一旁监工,哈日伊罕则是个闲不住的,她又不识汉字,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左顾右盼起来。
“主子这书架子上好多好东西。”她伸手取下一个长盒,打开瞧后赞叹道:“这个好精致,也是皇上赏的吗?”
蓁蓁回头一瞧,哈日伊罕打开的盒子里装的是那柄皇帝那年赐她的玉萧,绮佳死后她再也没有碰过箫,搬来永和宫后这东西就被她放在博古架上也没有打开过,此时玉箫并玉佩静静躺在盒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刹那间,往事犹历历在目,但如今只觉得物是人非了。秋华在旁唤了蓁蓁好几声,她一直都没应,她伸手从哈日伊罕那里接过长盒,轻轻抚摸着玉箫。
玉色如流光漾在她的指缝间,良久她轻叹一声抱着玉箫走向内室,“把桌上这些都收了吧,心经不用抄了,我知道该送什么。”说罢,她转身关上门,只留秋华和哈日伊罕在外面面相觑。
······
万寿节当天清晨,秋华早早带着碧霜和霁云捧着吉服和吉服冠候在屋外。蓁蓁这几日一反常态,颇是沉默寡言,至多在逗胤禛时才多点笑容,其他时候往往是一个人抱着那柄玉箫发呆。秋华担心蓁蓁又拐进什么死胡同里,但又不好直问,这几日心思一直吊着惴惴不安。
她替蓁蓁上妆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蓁蓁和她多少年的默契,自然是瞧出来了,勉强扯了点笑容安慰她:“你别愁了,没什么大事,我也没胡想。我就是看见那柄玉箫想起些过往的事来。”
秋华问:“那玉箫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好?”
蓁蓁道:“真没什么,是过去皇上赏我的,我也有好一阵子没吹过了。”
今日是大节,嫔妃都要正品大妆,光是东珠耳铛就得带三对,秋华正在一一给蓁蓁挂上,听着蓁蓁这么说,知道她是真不想再提,转而问她别的,道:“皇上是说了今儿晚上要来?”
蓁蓁点了点头:“你等下和小厨房那儿打声招呼,备两捆金丝挂面,再备几盘点心。”蓁蓁从小被阿爷养的贪嘴又挑食,过去总藏着掖着,但最近皇帝有回和她用膳看了出来,破例让她在贵人位上先开了嫔位以上才有的小厨房。
秋华手一顿,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妆扮得艳若桃李的蓁蓁,“主子可知道,皇上今晚若过来,主子往后就没有退路了。”
蓁蓁捏着妆台上的梳子,梳齿一排上的每一根都扎着她的手心。“我知道,我要退路做什么?不需要。”
秋华给她插上最后一只金步摇,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既想好便去做吧,等下可要高高兴兴的。”
蓁蓁咬了咬娇艳欲滴的红唇,冲镜中的自己点了点头。
······
甫一进慈宁宫,只见贵妃正品大妆一派富贵天然,她穿梭在在大殿内招呼来往几位亲王福晋和公主。身上穿着简朴的石青色外褂,只在领口处露出内里金黄色吉服隐约彰显着她的身份。
她这会儿无暇顾及刚刚入内的蓁蓁,蓁蓁在旁看着来往的人群,想起往年这时候她都是跟在皇后主子身边,陪皇后招呼这些命妇。斗转星移,如今坤宁宫还空着,但似乎这女主人已经变了。
大殿里的外命妇以裕王福晋为首,她虽姿色平平但出身高华,颇有长嫂气度。旁边的则是恭王福晋,恭王嫡福晋前两年过世,如今的这位是侧室扶正的,这事闹的慈宁宫满心不快,当年皇帝和蓁蓁还闲话过。
这恭王福晋在一群亲王福晋里显得尤为体态妖娆面容姣好,但满洲亲贵从无侧室扶正的道理,更不要说堂堂亲王福晋了,满朝望过去连一个不入八分镇国公的福晋也比恭王福晋出身好,所以宫里内外都对这位继福晋颇有些微词。
“恭王福晋好肚量,去年还怯得不得了,今年也能应对自如了不是?”蓁蓁闻声回头,却是惠嫔揣着暖炉站在她身后。
“惠嫔娘娘安。”蓁蓁略欠身行了礼,也笑着问,“娘娘怎么突然说起恭王福晋来了。”
上回大阿哥的事后,惠嫔深居简出,连日报了病,连贵妃处请安都去的少了,这还是南苑回宫后蓁蓁第一回和惠嫔说上话。
惠嫔走到蓁蓁身边拉住蓁蓁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她虽没有说什么但蓁蓁却懂,蓁蓁微微点头,也回握了她一下。惠嫔头一撇,迅速地解了帕子在眼角处抹了抹,她再抬起头时已然恢复如常,全然看不出一点痕迹。惠嫔嘴角一弯,道:“只是瞧妹妹看得入神,引妹妹回神罢了。”
“听闻恭王就是散漫不拘的性子,恭王福晋或许多少随了点。”蓁蓁又瞧了一眼,几位福晋公主和贵妃说得正高兴,也没人注意她和惠嫔在的角落。
“性子是洒脱了,可皇上却头疼了,大约皇上还是喜欢大王爷这样的谨慎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