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从怀中掏出一包金银,递给沈宛:“拿着这些回南方置办些田产,足能够安生度日了。顾贞观在惠山脚下种地,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帮你。”
沈宛推却了金银,常宁执意不肯,硬是塞进了她的马车里,又对护送的恩格嘱咐:“务必送到惠山,再来复命。”
恩格是常宁自幼相伴的哈哈珠子,是他唯一推心置腹之人,恩格慎重点头,常宁才放心又对沈宛道:“此去一别,怕是无日再见了,沈姑娘珍重。”
沈宛再度一拜,也道:“后会无期,王爷珍重。”
……
那厢常宁家的恩格送沈宛从京城返回江南,这厢李煦却是从江南来到京城。江南四月雨晴时,兰吐幽香竹弄姿。蝴蝶不来黄鸟睡,小窗风卷落花丝。此时的江南便是这样的景致,不曾想这雨竟也随他一起飘来了北方。方才在江心时天上还飘着细雨,船一靠岸这雨便停了,李煦见状便收了手里的纸伞。
“旭东兄!”
岸边等了一早上的曹寅朝他挥了挥手,李煦撩起袍子下摆跳下船,三步并两步地朝老友走去。
“栋亭!”
两人上回见面还是两年前皇帝南巡的时候了,李煦拍了拍曹寅的肩道:“栋亭,你消瘦了不少啊。”
“惭愧惭愧。”曹寅叹道,“回京后皇上便命我在内务府里任事,我这一沾手才知道小小一个内务府里竟是这般墨突不黔的,这两年真是兢兢业业从头学起啊。”
李煦道:“皇上这是看中你呢,就等着你把里头都摸透了必要委你重任的。”
曹寅笑着摇了摇头。“对了,旭东兄怎么突然回京,可是皇上召你?”数日前曹寅收到李煦书信说不日要返京让他在天津大沽口接他,信中只提了到日未曾提过半字返京缘由,故曹寅才有此一问。
李煦叹道:“是我母亲病了,我同皇上告假返京看望母亲。”
曹寅一惊,“老夫人病了,可是严重?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唉三娘也是的,这样的大事竟也不来信告诉我。”
李煦道:“初时是病得十分重故我才向皇上告了急假,不过我出发前又收到一封家信说是皇上派了洋教士去送药,吃了他们给的药已经几乎痊愈了。你也莫怪三娘,你这些日子都在天津办差,告诉你你难道还能扔下差事回京么?”
曹寅松了口气,“那就好。”
李煦道:“我这次回京除了探望母亲还会进宫去向皇上谢恩,你这几年常驻京城可是要同我说一说京中的事。”
曹寅道:“你是指……”
李煦眼神闪了闪,“我是说索相和明相……”
曹寅脸色一变,劝道:“旭东兄,你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办的都是皇上交代的差事,这朝堂里的事还是不过问的好。”
李煦听的一笑,摇头道:“栋亭,你这聪明人可不要做装糊涂的人,咱们虽是皇上的家奴,可你如今这郎中,我这宁波知府难道不是朝廷的官职?领的不是朝廷的俸禄?我两既在朝便是这局中人。”
曹寅重重一叹:“旭东兄,你既这样说我告诉你便是了,只是这人来人往不是谈这事的地方,咱们还是回我家再说吧。”
曹寅是雇了轿子来的,两人当下便一同往落轿处走。“旭东兄,你这次进宫可要多多宽慰皇上。”
李煦疑惑地问:“怎么,可是宫里有事?”
曹寅道:“你可还记得两年前皇上下江南时带在身边的六阿哥。”
李煦点点头。曹寅轻叹一声,“六阿哥去年薨了,我瞧皇上至今心里都十分难过。”
“啪嗒”一声,曹寅回头一瞧,原是李煦手里的纸伞落到了地上。
李煦心中五味陈杂,宁波京城又岂是千里之遥,更何况事关宫中秘事,这一年过去了他竟是一点未知。
“旭东兄,怎么了?”
“没什么,手滑了一下。”李煦说着弯腰拾起伞。
此时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雨,纸伞上原画了个美人,撑开伞后滴滴雨珠打在美人脸上,好似那美人在落泪一般。李煦撑着伞出神地望着那美人好一会儿才疾步跟上了曹寅。
……
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
台上女伶人幽幽地唱着,观戏人也是听得入迷了,有些人甚至不知不觉随着韵律轻轻拍起了手。一群人里只有坐最中间的人似有些心不在焉,每隔一段时间就低头掏出怀表来看一眼。时间久了其他人也是注意到了。一折游园方唱罢,换场时宫女们也适时地换上了新沏的茶来,宜妃瞟了皇帝一眼心里冷哼一声。她端了茶在手里,眼波一转笑盈盈地同身旁的贵妃说:“我瞧今儿这戏唱得不好,妹妹你说呢?”
贵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接她的话,宜妃也不尴尬,这头撩不动她立马又转头问端嫔,“董姐姐,你说是不是?”
端嫔不想宜妃这把火竟烧她身上了,慌慌张张地茶都撒了出来。她解了帕子擦着茶水说:“我瞧还行啊,不比上次的差。”
宜妃听得连连摇头,“不对不对,比上回的可是差远了,我瞧皇上都听得心不在焉的。”她最末这一句说得颇为大声,周围的人都听见了。皇贵妃问皇帝:“皇上,臣妾瞧您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今儿这戏班唱得不好?”
皇帝随意一笑,“怎么会。”转头对身边的翟琳说:“赏班主一百钱。”
皇帝都说了赏钱了自然是不觉得今儿这戏唱得不好,皇贵妃温和地笑了笑也不想开口。台上忽闻得一声“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原是惊梦开场了,一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戏里,皇帝又低头看了一眼怀表,皇贵妃瞧在了眼里嘴角却耷拉下来。
台上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时皇帝心有所触转头问皇贵妃:“婵媛呢?这杜丽娘都知道要寻春色,她这年纪轻轻的入了宫怎么没见出来过。”
皇贵妃轻快回话:“婵媛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内向得紧,臣妾劝了她几次她都说不想出来。”
“哦?她关着都干什么呢?”
“也没做什么,就看看画本子,同她身边那几个宫女玩叶子牌罢了。”
皇帝听得摇摇头,皇贵妃忙说:“皇上别怪她,她就是孩子气重了些,臣妾回去会好好教她的。”
皇帝无奈地耸耸肩,“怎么会,她还小孩子气也是难免的,你多照看就是。”
皇贵妃说:“自个儿的亲妹妹,臣妾照顾她是应该的。”
皇帝点点头,忽然又叹了口气:“怪只怪你阿玛……”
皇帝这话虽没说完,听的人却自然是懂的,皇贵妃脸色一僵,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