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上的蜡烛几乎快烧尽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一点声音。皇太后坐在太皇太后的脚边,双眼紧闭转着手里的佛珠暗自在心中念着经文。皇帝盘腿坐在床前的地上,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已经陷入了弥留的老人。在长久的死寂后,忽然,太皇太后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皇帝猛地跳了起来,他凑到太皇太后嘴边,老人已经气若游丝,勉强才可听得见她的轻喃。
“太平盛世……大好河山啊……福临……”
气息渐散,七十年的风霜雨淋,最后的最后只有一抹微笑在她的安详的脸庞上静静地绽开。
太医松了压在寸口上的手指微微摇了摇头。“皇上节哀,太皇太后仙逝了。”
皇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小心地握住太皇太后的手,她宽厚的手掌还残留着一丝温暖,她的面容平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然而他的祖母再也不会醒来了。
皇太后紧闭的双眼中淌下一行泪,她哆嗦了下嘴唇,轻吐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遗诰曰、天地宗庙社稷之祭、不可以藐躬之故、致稽大典。及百神祀事、照常无停。
正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哭声,配殿里的众人心里隐隐都有了预感,端嫔已经忍不住啜泣了起来。果然没一会儿顾问行红着眼睛跑了来说:“太皇太后仙逝了,皇贵妃、贵妃、惠妃娘娘,您三位随奴才走吧。”
宫里这些嫔妃都经历过两次皇后大丧了,规矩都是知道的。顾问行说完她们跪下先哭了一阵然后各自散了回宫换衣服。一路上都能听见钟声响个不停,所过之处宫人们匆匆摘下原准备过年挂上去的大红灯笼而挂上大丧时期用的白色灯笼。
秋华领着宫人们候在永和宫门口,她们身上已经全换上了素白的孝服。秋华扶蓁蓁下轿时说:“景阳钟敲了好几遍,奴才听见了就让她们都先换衣服了。”
屋里霁云已经准备好了孝服,蓁蓁一脸平静地换过了衣服吩咐说:“去把公主抱来吧。”
盈盈两岁了,正是似懂非懂的时候。这几天蓁蓁基本都待在慈宁宫里,见到久违的母亲她开心地就扑进了蓁蓁怀里。“娘……抱抱……”蓁蓁抱着她柔软的小身躯不知为何忽然悲从中来,眼泪瞬时就淌了下来。“盈儿,咱们的太太仙逝了……往后咱们都见不到她了……”她一时情难自已,眼泪根本止不住,哭得气都有些喘不上来了。盈盈有些被吓着了,她举起小手贴上蓁蓁被眼泪打湿的脸庞奶声奶气地说:“娘……不哭……不哭……”
秋华她们都围了上来劝:“主子,奴才知道太皇太后去了您心里难受,可您如今身子重了不能这么个哭法的。”
一群人劝了半天蓁蓁才止了眼泪。她给盈盈穿上素白的孝服,红着双眼把保姆招到跟前嘱咐道:“太皇太后梓棺发引前我都会待在慈宁宫,你要好好照顾公主。孝期茹素,她这么小也不能免,仔细记着我的话。”
保姆接过盈盈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秋华问:“四阿哥那边需不需要派人过去?”
蓁蓁摇摇头。“咸安宫那里皇上会直接派人去的,何况那里还有大阿哥在。”
秋华想想也是,她端起参汤想让蓁蓁喝了,蓁蓁一看就摇头。“我喝不下……”
秋华劝着:“这一去慈宁宫就是要连哭三天,不用人参吊着怎么熬得住。一会儿主子记得把参片含
舌头下,等没味了再吞下去。”她瞧着蓁蓁隆起的肚子叹了口气,“幸好也就熬三天,否则这寒冬腊月的真要折腾死人了。”
她说的句句在理,蓁蓁喝了参汤便动身往慈宁宫去了。
太皇太后已经由皇太后和苏麻喇姑重新给她换过了衣裳,她头上带着薰貂朝帽身上穿了一身明黄色的朝服,胸口正中垂挂了一盘东珠朝珠,另有两盘珊瑚朝珠左右交叉于胸前。她面容安详、平和,看上去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皇太后擦了眼泪说:“把他们叫进来吧”皇帝犹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皇太后看了心中实在不忍,“皇上快起来吧,内务府的人马上就来了。”
皇帝沉默地点了点头,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苏麻喇姑开了门,内务府下的苏拉们把预备好的朱漆楠木棺抬了进来。那扎眼的红色宛如一把刀戳进了皇帝的心,他只觉得胸口一痛眼前一片漆黑,人瞬时没了知觉往前倒了下去。
顾问行原本在外头照应忽然听见里头皇太后惊呼一声“皇上”立马奔了进来。只见屋里乱成一团,皇帝躺倒在地上,皇太后和苏麻喇姑一脸惊恐地围在他身旁嘴里“皇上”的唤个不停。顾问行朝身边的徒弟吼了一句:“快去叫太医来。”
第176章
小太监也是吓得脸色发白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顾问行把皇帝从地上架了起来扶到一旁的软榻上, 他伸手想按皇帝的人中,还没碰到皇帝的脸皇帝眼皮子动了动就醒了。顾问行其实也吓得不清,一看皇帝醒了两腿一软跪了下来, 哭着说:“万岁爷, 您要保重龙体啊。”
太医此时也到了,他跪到榻边想给皇帝请脉, 皇帝坐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开。“朕没事。”他这样说着, 脸色却白如纸。
皇太后泣不成声,只有苏麻喇姑虽然内心也是悲痛万分但勉强还能稳住心神,顾问行扑倒在苏嘛脚边说:“大姑姑,您赶紧劝劝吧, 万岁爷已经一日一夜水浆不进了。”
苏嘛劝道:“皇上, 让奴才伺候您用些客食吧。”
皇帝摇了摇头, “朕现在什么都吃不下, 你们都不用费心再劝了。”他摇摇晃晃第想站起来, 顾问行忙爬了起来去扶他, 皇帝靠着他闭了闭眼硬生生地吐出一句:“动手吧……”
两个苏拉一头一尾托起了太皇太后的遗体移到朱漆棺材中,这一动, 屋子里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待入了敛,皇太后和苏嘛最后一次为太皇太后整理仪容。皇帝拾起枕边的一串沉香木佛珠,这是太皇太后身前惯用之物, 皇帝也不知道这串佛珠他的祖母用了多久, 只记得他第一次由文氏牵着来慈宁宫的时候他的祖母就是用挂着这串佛珠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几千个日夜她为故去的先帝祈祷着, 为他祈祷着, 原本珠子上木头原有的纹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皇帝捧着佛珠走到棺材边,皇太后和苏嘛让到两边,皇帝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把佛珠放了进去让太皇太后两手合握住它。他扶着棺材边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一眼却是这样的难以挪开。皇帝死死地握着棺口的木板,用力到手关节都泛了白。苏嘛纵然也是悲痛万分却不得不在旁劝道:“皇上,时辰到了。”
皇帝闭上眼,松开了手。“合棺。”
苏拉把朱漆色的棺盖慢慢推上,屋子里此起彼伏地又响起了哭声。
一旁的配殿里后宫所有的嫔妃们都已经聚集在此了,她们各个身着素缟不时低泣。屋外的太监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时辰到,举哀行礼。”
嫔妃们立马鱼贯走出配殿往慈宁宫正殿去。蓁蓁扶着肚子站起来的时候颇为费力,惠妃招来两个宫女吩咐说:“你们两扶着德主子去。”
“惠姐姐,多谢。”蓁蓁感激地冲她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的梓棺就摆放在慈宁宫正殿之中,梓棺前置了香案,皇帝也是一身素缟背对所有人盘腿坐在梓棺前。他一动不动地瞧着眼前的朱漆棺材,似乎对身后所有的事都置若罔闻了。
“跪。”
引导的太监喊了一声,由皇贵妃佟佳氏带领所有的嫔妃们都齐齐跪了下来,蓁蓁则由那两个宫女搀着慢慢地跪下。一时慈宁宫里哭声是此起彼伏,宜妃膝行到皇太后身边大哭说:“太后,老祖宗真得去了么?老祖宗不是说过等来年天气暖和了要回盛京看看么,臣妾的阿玛还等着在盛京伺候老祖宗呢。”
皇太后搂着她哭道:“我的儿啊莫再说了,莫再说了啊……”
皇帝听得皇太后和宜妃的话亦是悲从中来,他突然站了起来扶在棺材边上落泪不止。裕王和恭王就跪在皇帝身后,哭了一会儿后裕王哽咽着说:“皇上要保重龙体,祖母在天有灵看见皇上如此也会伤心难过的。”
皇帝却置若罔闻,扶着棺材兀自泪流不止。裕王担忧地看了恭王一眼,常宁无奈地冲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你别劝了劝也是无用的,福全却不死心对翟琳和梁九功说:“还不快扶皇上坐下。”他们两人上前想扶皇帝,可惜手还没碰到皇帝的衣角皇帝就怒斥一声:“都给朕退下!”
皇帝突然拔出腰间插着的匕首拽过自己的辫子一刀割了下去,福全和常宁大惊失色,高喊了一声:“皇上不可!”却仍是迟了,说话之间皇帝的辫子已经断了。福全匍匐在地上大哭:“皇上您何故如此,祖母曾说她的丧事务必一切从简,皇上更是不要轻言断发。”
皇帝把割下的头发置于案上说:“祖母养育朕的深恩,若非如此朕无以为报。传旨。”
翟琳和梁九功俱跪了下来,皇帝说:“太皇太后教育恩深、朕自尽其心、遂行割辫,尔等不必遵行。”
翟琳承了口谕出去对跪在慈宁宫外的大臣们说了,一时众人面面相觑,按着规矩若皇上割辫,皇太后以下俱应割发,皇上虽然说尔等不必遵行,但皇上都已经断发了,他们的头发又怎能完好如初呢?就在这些大臣们窃窃私语犹豫不决的时候明珠利落地抽出刀头一个把自己的头发割了。“皇上至孝性成,臣等愿随。”
索额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抽出刀把自己的头发割了。这两位都割了发其余人等也是没有什么犹豫的了,纷纷将自己的头发割断。
这一哭足足就哭了半个时辰才歇止,嫔妃们暂时退出主殿回到配殿,只有皇帝三兄弟仍守在灵前,蓁蓁跪了这会儿又哭到现在是身心俱疲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还是惠妃叫来的这两个宫女扶着她出的慈宁宫。惠妃担忧地问她:“你可还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