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生营的杀手,每一个都执行过或大或小的任务, 里头藏龙卧虎, 即使像莞尔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拎起弯刀来都能将天捅个窟窿, 在莞尔成为雪臣使之前,一双手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鲜血, 这些人几乎都是她未曾谋面的人, 本是无冤无仇,却须得将刀架上他们的脖子。
或许不能说是无冤无仇, 也可能他们前世是冤家,如果莞尔不能杀死他们, 那她就要死,她的弟弟就会在军营那种嘈杂混乱的地方受尽欺辱, 永远不能像那些正常的小孩一样沐浴阳光。
莞尔小的时候就总是想, 如果有一天自己能逃出去,就找一个谁也寻不到的地方躲起来,那时的她, 连闭上眼睛晒一会儿太阳都是极其奢侈的事情, 刀尖儿上舔血, 心神哪敢有一刻的放松。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离卿的好脾气已经磨光, 她知道他从小就是个有脾气的孩子,在宴肃的棍棒下这么些年,她都磨得没了一身的棱角, 江离卿愣是没磨半点下去,此时的他正冷着脸,力气很大,掰开莞尔的嘴,把粥往里灌。
莞尔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也不看他,牙齿紧扣,江离卿刚掰开一点儿,就让她又咬紧牙,江离卿怒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整个人呆呆地没有半点生气,要不是她那胸前还有几分起伏的心跳,江离卿都要以为她里头已经死掉了,只剩下身子还撑着最后一口气息。
“宴阮阮,爷给你脸了!”江离卿这些年的卑躬屈膝,不就是为了一个她,他小的时候就想带她走,离开那个焚着业火的地狱,那时候的他,只要一想到他带她出来时,她那张极其吝惜笑容的脸会绽放,会勾起嘴角缓缓地向他说声谢谢,就觉得现在忍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他倒成了求着她了,凭什么!
“你给我起来!”江离卿疯了似的摔了碗,将莞尔连人带被子一起拽了起来,“你瞧瞧你这幅样子,作给谁看呢,恩?”
他气的发着狂,手上没什么轻重,莞尔的脚踩到碎在地上的碗渣,痛的抽了口冷气,她缓了缓,弱弱地朝他看了眼,道:“江离卿,放我回去。”
“你休想!”她一说话,他就更加的火大,直接松了手,莞尔整个脚掌便全部踩到了渣子上,一个不稳直接坐了下去,浑身上下哪里都跟着痛了起来,鲜血刺出,她只觉得脑袋里一阵一阵的眩晕,“你放我……”
话没说完,脑袋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脸上霎地就冰凉一片。
血水流淌出来,从额角淌到眉眼之间,江离卿仿佛才清醒过来,急忙伸手将她捞起,朝门外大喊着:“来人,快来人!”
莞尔醒来的时候江离卿没在,桌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饭菜,有几个丫头打扮的小姑娘每隔小半个时辰就会热一遍,两三个时辰就会端新的上来,莞尔闭了闭眼,脑袋扭向里头,毫不理会她们故意闹出来的动静。
“这位姑娘。”一个怯生生的丫头开口,“您两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尝尝南边儿的蒸饺,还有桂花莲子……”
“出去。”莞尔弱弱地声音里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她却不死心似的,踱步走到她床前来,“您这是和我家驸马爷生气了吧。”
莞尔听了这话顿了顿,压住了嗓子里刚要脱口而出的一个滚字,她的计划是准备要在这里当一个俘虏的,但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认命,以江离卿多疑的性格,是一定不会轻易相信的,故而她要表达一下她的抗争。
诚然莞尔也不能拿着刀一通乱砍,那就只能……只能以死相迫了。
两天没进食的莞尔手有些软,她心里盘算着,再过两天,再过两天就是江离卿不心疼她,她也得去寻摸点东西了,莞尔心里想着,眉头也跟着紧紧地皱了起来,额头上被碎片伤到的口子裂开,疼的她呲出了牙花。
或许是此时她的表情过于悲壮了,那小丫头声音都有点抖,“您置气也不能坏了自己的身子,要不这样吧。”
她低下身子,趴俯在她耳边,轻轻道:“我喂您点粥喝,一会儿厨房来换食物,不会发现您吃了东西,看得出来驸马爷很在意您,以后您做了这府上的女主人,多提点提点我就成。”
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交易,莞尔心里干笑了两下,如果江离卿现在没在门外站着的话。
她本就耍了一个小孩子的把戏,没想到江离卿比她更幼稚,莞尔闭了闭眼,想起来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宴肃送风蝉一把短刀,像个小匕首一样,他最宝贝,后来江离卿要看,风蝉不让,他竟然半夜潜进他们屋子将那匕首摸走。
她那时候的刀走快路,每挥一刀里头都有百十道虚影变换加持,那天半夜她挑了他的门,三招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她原以为他没那么好对付,一上来就用尽了全力,没想到他根本就没打算还手,反而笑着坐在地上,笑起来三分舒朗七分邪魅,他两腿随意一盘,似笑非笑地说:“果然只有那小废物才能让你半夜来闯我的门,呀,来了就别走了,和我喝杯茶啊。”
她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意,闵生营选臣使的死擂,若不是他拼死相护,她早就成了人家的剑下魂,哪有机会将名字印在堂石,成为雪臣使,受营徒敬仰呢?
如果不是后来,他通敌叛国……或许她的一生,就要和二哥哥一起海角天涯了。
“怎么样,答不答应我?”
小丫头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动容了,赶紧跑到桌边端了莲子羹,拿勺子舀了些送到她嘴边儿,莞尔撑起身子,倚靠在床辕上,看着小丫头的双眼空洞又没有神采。
“怎么了,这个不合胃口吗?”她说着就要去换,被莞尔轻轻地拉住了衣角。
“你能带我出去吗,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对江离卿说,我是原朝的绯王妃,你带我出去,可以和我一起走,共享荣华富贵。”
‘哐当’丫头手里的碗落在了地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就是给她十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接,慌张地跪了下来,头冲门,一个劲儿地磕头。
“没用的东西!”
江离卿终于忍不住了,推门进来,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丫头的后背撞在床上,脸一下子白成了纸。
莞尔再一次别过头,仿佛这丫头挨得这一脚和自己毫无关系,因为她清楚地很,如果她此时对这丫头表达了任何一点关心,江离卿会直接拿她来威胁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了解他,大概是因为同病相怜吧,他同情她,她又何尝不为他感到可怜。
“你变了。”江离卿赶走了丫头,矮身坐在床边,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以前的你虽然也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但是你的心是有温度的,可现在,你变得我快要不认识了。”
“我小时候,总想着逃,还发誓要带着你一起逃,可终于有一天,我有能力逃走了,你非但不跟我走,还要拦我。”他顿了顿,似是有点哽咽,“我的脾气你最清楚,你没本事拦住我,但你有本事不让我带你走,于是我想,我先到外边去,闯出一番天地了,能确保你安全了,就回来接你。我偷了马,顺着空地跑,马死了就使轻功,十天十夜下来,精疲力竭地倒在了江南的一座石桥上,被当成战俘一起抓到了原朝皇宫里。”
莞尔眼睛稍稍睁开了一点儿,像是在听他说话。
“他们对待战俘的法子狠毒,将他们分成小波,关在一个个大铁笼里,每个笼子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人很多,大家的衣服都很臭,汗味血味纠缠在一起,比宴肃狗贼喂给我的药还臭。后来,这些笼子里的优胜者被放了出来,像落魄极了的灾民,有的身上衣服都没了,赤.裸地在众目睽睽下站着。”他说这话的时候,脸颤啊颤的,咬字都有些不清晰,“我们紧接着被扔进了一个斗兽场,就像宴肃他训练你的场子一样,里头睡着一只巨大的野兽,它浑身都是黑毛,也不知道叫什么,但那两只牙齿裸.露着,绝比你练手的要凶猛百倍。还好它是睡着的,我们都很庆幸,然后原弦月就来了,抓起一块石头扔进了场子,那东西醒了……”
莞尔眉头皱的很深,似是动容了。
江离卿停了言语,眼睛里头雾气慢慢地落下,他突然躬身,将头埋在了莞尔的胸前,双手紧紧地将她环起来,颤抖的哭音从脖子处响了起来,“千木,你知道那时候我想的什么吗,我想我要是死了,下一个被它咬死的,就是我的小千木了,所以我拼了命也要杀了它,杀了宴肃,杀了所有为难你的人!”
那时候的江离卿一双眼睛染成了明亮的血红,他手里拿着同伴的一根腿骨,插进那猛兽的喉咙,之后猛地朝天一声怒吼,天和地便在顷刻间颠覆。
“原弦月看上了我,不,她看上了我的利用价值,要我去和她的两个哥哥夺大原的江山,我就借着这身份找你,找了你们姐弟俩两年,只找到风蝉,不见你。”他抱的她更紧了,直接泣不成声,“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吗,我以为你死了!”
她正需要一个缓和关系的机会,江离卿便自己送上门来。
莞尔眼泪簌簌的掉,她细瘦的手臂抬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弱弱的嗓音几若未闻,“二哥哥,二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作者君回来了,被编辑督促,前几天整理了一下第一篇文章,现在回来继续更新,小天使们不要放弃我啊!!!泪目~
☆、第58章 江南
江南是不会下雪的,就算是下, 也是极薄的一层, 莞尔身上裹着厚厚的氅子,里头又加了一件窄袄, 任外头的风如何肆意的吹,都奈何不了她分毫。
“这天气, 好潮啊, 我倒有点想念北方的天儿,凛冽是凛冽, 但不会这样透骨。”莞尔的声音很轻,一旁陪着她的丫头点点头, 似懂非懂的样子惹得莞尔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