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值得。”王汀的语气十分肯定,“生命权是每一个自然人最重要的权利。这不是受个人主观喜恶所左右的。”她想了想,拿自己的导师举例子,“我跟着沈教授读研的时候,曾经有位病人因为不满意沈教授对他的病情解释,一拳将教授打成了熊猫眼。后来,他的病情恶化了,还是沈教授给他做的手术。”
王汀的声音轻缓柔和,落在周锡兵的耳中,有种奇异的抚慰效果。他甚至能够略带点儿调侃意味地发表自己的评论了:“沈教授还差病人?他完全可以拒收吧。”
王汀微微笑了:“是啊,当然我们都替教授打抱不平。这种人,随他去好了。既然他这么能耐,让他自己能耐去。但是教授说,医生对病人应当一视同仁,不该随着自己的个人喜恶去决定是否救助对方。这是医生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话筒中沉默了一会儿,周锡兵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该怎样评价时,王汀又笑了,带着点儿自嘲的意味:“是不是挺傻的?其实在医院里头,前脚挨了病人跟病人家属的打,后脚还给他们看病的比比皆是。职业道德需要职业人摒弃私人感情的喜恶。不然的话,电工看谁不顺眼就断了谁的电,水厂的人讨厌哪个家伙,直接断了人家的水,整个社会秩序都会乱了的。”
大约是她的语气实在太认真了,周锡兵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妹妹说的没错,你的确适合当老师。”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到王汀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冷淡了起来:“我没那么闲,没空管别人。”
多年的刑警生涯总算让周锡兵培养出了敏锐的直觉,他立刻强调了一句:“我喜欢被你管,你要一直管着我就好了。我脑袋瓜子挺不灵光的,就需要老师多教教我。”
王汀轻轻地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十五岁上大学的人,也好意思装。哟,您这是要北大还行清华随缘的节奏吗?”
一直凝滞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总算破冰了,周锡兵趁机又向女友告白:“我这人脑袋瓜子其实真不太好使。有的时候,我惹人生气了,还不知道到底哪儿做错了。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我没想过拿郑妍的事情当交换什么的,我就想让你高兴点儿。”
王汀抿了抿嘴唇,轻轻地吁了口气,忍不住还是将话题落到了郑妍身上:“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我问过我妈郑妍的生日,再对照着她父亲当时闹着跟梅阿姨离婚的时间,我推断郑妍父亲要娶她母亲的时候,女方怀孕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常规判断胎儿性别的方法有抽羊水检测跟做b超。前者能开展的医院少,而且流程控制严格。后者理论角度上在胎儿满三个月之后就能通过b超看出来,但实际到了临床上,一般得四五个月才能看的比较清楚。当然,怀孕三十七周到四十二周都是足月正常胎儿。我不知道郑妍到底出身的时候是多少周生出来的。我想,也许警方可以调查一下。”
郑妍的十岁生日,老郑给她在王汀的家乡安市最大的酒店举办了生日宴,将所有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都请过去庆祝小公主的生日。王汀跟母亲打电话探听郑妍出生日期时,母亲颇为不满地埋汰了一句:“给小女儿过生日有钱的很。大女儿出国读书,他就一毛不拔。这人啊,真是现世报!”
为着这个缘故,王家妈妈牢记了郑妍的生日。其实如果王汀想的话,她也能够通过关系找到郑妍出生时的病历,看一眼郑妍的孕周。不过,既然有警察的话,那她还是不要多这个手了。
周锡兵有点儿无奈。他并不想王汀再关注郑妍的案件,可眼下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儿,他实在不敢冒险踩雷,生怕再惹王汀不快。
临离开老家的时候,周母拉着儿子的手左叮咛右叮嘱,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千万别错过了王汀。就周奶奶搅和出来的闹心事儿,搁着稍微有点儿脾气的姑娘早就直接翻脸走人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又不是上赶着求嫁,好端端的凭什么受男方家里头的气啊。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从古到今,都没女方受气的道理。
周锡兵不能说自己的奶奶,就只能在王汀面前愈发放低了身段:“嗯,你放心,我会联系安市警方的。他们会做进一步调查。”
郑妍的案子到现在似乎也没多大的进展。周锡兵不知道安市那边警方监听郑妍父母电话有没有收获。他想,也许可以趁着提供这个线索的机会,再问上两句。郑家夫妻十多年前的举动的确奇怪,女儿失踪后的反应也委实反常的很。
他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正大光明地关心这桩案子,那头结束了通话的王汀已经按下了郑妍母亲的手机号码。她找对方的原因完全能够摆在台面上说,她要正式警告对方不许再骚扰自己的家人。
也许是女儿的失踪让郑母的神经变得无比敏锐,即使是陌生手机来电,她也立刻忙不迭地接了,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喂——”
听着她饱含期待的声音,王汀的心也颤了颤。十一多年前,十七岁的自己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守着家里的电话机,渴望着能够有妹妹的消息传来。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严肃一些:“我是王汀,王函的姐姐。今天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想必你自己心里有数。”
“是你们,对不对?”郑母突然间打断了王汀的话。
连一直拼命勾引郑母手机说话的王小敏都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们是谁们啊?王汀,她在说什么?”
王汀的声音平静的很:“什么我们?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求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好不好?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不要找我女儿,她才十一岁啊!”郑母的声音一直发着抖,不停地强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了,你要有什么不痛快,冲着我来就好。我绝对不躲开,你想怎么样都行。”
王汀微微皱起了眉头,郑母的精神状态似乎非常不好,已经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王小敏冲着对方手机喊:“你主人疯了吗?我主人可是警察家属,怎么可能当绑架犯?”
原本一直不理会王小敏自来熟的郑母手机,这一次却忍不住嘟囔了起来:“就是你们。你们写了信,说我主人知道该怎么办,又说我主人自己心里头有数。不是你们还有谁?你们还是放了我主人的女儿吧。她还是个孩子呢。”
王小敏忍不住惊呼:“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信啊?我主人可没有给你主人写过信!”
“就是初二那天傍晚啊。肯定是你们找了人给我主人塞的传单,里头就是威胁我主人的信。”
王汀还想再从郑母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打断了郑母喋喋不休的忏悔。
郑妍的父亲过来了,冲着妻子骂了两句,然后才一把夺过电话,朝王汀赔笑道歉:“对不住啊,王汀,你郑叔叔我跟你阿姨两个,这几天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妍妍找不到了,我们的魂也飞了。你阿姨不是故意的啊,她是太急了。”
郑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拼命地要从丈夫手中抢手机。两人争夺的时候,手机的公放键被碰到了,王汀听足了夫妻间的争吵。
郑母冲丈夫怒吼:“反正你不缺女儿!没了妍妍,你还能去找那个老女人跟她女儿。我就一个女儿,这是我的命根子。你松手,肯定在她手里头。我求她,我求她抬抬手,放过妍妍。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煎,我认了。只要她把妍妍还给我就行了。”
老郑气得要揍妻子,后者梗着脖子朝他嚷嚷:“你打啊,你打啊。别以为我心里头没数,你都等了多少年了,你当年要不是为了那件事,你愿意娶我?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你那时候就想逼着我去打胎!”
电话那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砰”的是凳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嘣”的是遥控器砸在沙发木质把手上的声响。然后抽屉跟烟灰缸相继撞上了地板和墙壁,发出一阵阵的脆响。
郑母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想杀了我,我有数!你一直想杀了我,你存了十几年的心了。”
“你别发疯!”老郑似乎在竭尽所能让妻子闭嘴,防止她说出更加耸人听闻的话,“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对你跟妍妍的,你还看不到吗?你不让我给梅丽钱,我给过一分没有?”
可惜他的哄劝与甜言蜜语似乎都没能奏效,郑妍的母亲依然歇斯底里:“你的心有多黑多狠,以为我不晓得吗?”
“你闭嘴!”手机被摔到了地上,收音口恰好盖住了,王汀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响,老郑似乎在训斥妻子:“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震慑了郑母,后者哭了起来,反反复复地强调:“你还我女儿!”
砸在地板上的手机又被老郑捡了起来,他的声音中带着讨好的笑:“王汀啊,请你见谅。妍妍她妈妈急疯了,现在只要有人有声音让她看到听到,她都会冲着对方要女儿。妍妍是我们的命根子啊,我也快疯了。”
王小敏相当看不上眼地嘀咕:“要脸不?大女儿就不是他生的?还命根子。”
郑母的手机突然间瓮声瓮气地冒了一句:“其实也只有大女儿是他生的啦,妍妍不是他女儿。”
王小敏大吃一惊:“喜当爹啊!”
电话被老郑匆匆忙忙挂断以后,王小敏还没办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它喋喋不休地反复强调:“天啦!郑妍居然是老陶的女儿?她妈妈用另外一个手机另一张卡给老陶打的电话,那肯定是真的咯。王汀,会不会是老陶带走了郑妍啊?”
王汀整个人也沉浸在无法置信的情绪当中。老郑疼爱后妻幼女,在父亲的朋友圈里头都是出了名的。母亲为此对老郑一直没什么好感,替好友梅丽母女打抱不平。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郑妍竟然是老陶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绑架了王函被抓的只有老陶,是不是另有隐情?他会不会为了保护郑妍母亲肚子里头的孩子,所以一个人出来领罪?最有意思的是,老郑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郑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把个孩子宠上了天,完全不管跟前妻生的大女儿。
这些人的关系有多乱,王汀真想呵呵一声啊。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王小敏,轻声叹了口气:“好了,乖乖的,小仙女不能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