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达将捧盒放下,没有立刻拿出里头的饭菜,而是搬来一个梨木椅子,在他对桌坐下。
寡月不由蹙眉,他可是有话要同他说?
玄达似乎是忍不住了,他想说不要在意被废之事,圣上根本不怨大人,他还想说大人不必太过自责,时局如此这江山能保住这半壁都是不易了。
“圣上南下入行宫当日,在寝宫里……看了一夜的折子,拟了一夜的诏令……”玄达似是在讲故事一般,以平淡的语气说着一些事,“我跟了圣上九年,从未见圣上如此在意过,也许没有人了解他,也许他只是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以前他常戏弄我,后来入了乾元殿,我才知道原来那时候的情感,在现在看来是奢侈……”
“那些都是大人以前的折子,圣上将他整理出来,颁布成了条令……”他笑着说完,末了,站起身来,显然是要走。
“玄达……”白衣男子从座椅上站起,他凤目沉郁,伤感之色更浓了些儿,唤住他,显然是有话要问。
玄达没有停下,径直地朝外头走。
“你站住,说清楚。”男子在他身后跟了几步。
“轰”的大门阖上,玄达的身影已消失在殿前。
圣上不让他讲,他便不能透露,希望阴大人能明白圣上的苦心,圣上并不是恨他,废他也并不是因为那些朝臣们想的原因。
那些蝼蚁们不知道,至少圣上是知道,朝中那些重臣,他们都是知道的……阴寡月有什么错,他誓死守护长安的时候,那些大臣们却在想着带全了金银珠宝南下……丞相何错之有,错在那些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的蝼蚁们,他们霸据着朝堂多少年?
相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清理干净他们的余孽,国之衰败不是一个人的错,是日积月累的结果,自文帝后期,这朝堂的局势就愈加严峻了,再自明帝短暂的复兴,后来夜帝即位,常年战乱,朝野上下更是势力交杂,乱得一团糟……“燕曜”若是早生几年,何轮到这一代?
玄达只是叹了口气,阴大人与圣上都太重情了,以至于如今两伤。
虽他一直不懂圣上到底是何意。
·望青烟一点,寂寞旧山河。晓角秋笳马上歌,黄花白草英雄路,闪得我对酒销魂可奈何!荧荧灯火,新愁转多。暮暮朝朝泪,恰便是长江日夜波。
宫闱灯火,建康城的小行宫,简单而不华丽,少年的帝王在书案前观阅着手中一份奏折。
末了抬眼望着书案前站立着的人,目光也不知是落在何处,淡淡道:“便劳烦右相跑一趟了。”
於思贤不置可否,要他去将寡月请出宣业门,再传圣上口谕,要安陵王一家子去轩城?
这口谕……为何是要他去传。
“圣上请三思……”於思贤有些紧张地说道,倒不是三思由谁去传,而是三思要不要放寡月离开啊!让寡月这样离开真的是圣上的意愿吗?
卿沂不耐的皱眉,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眉心。
“你不懂……”
他淡淡道,目光落在书案前的宫灯上。
他宁可自己一直错下去,宁可……於思贤真的不懂,心里堵得慌,这两人明明在乎对方在乎得紧,为什么要这个样子折磨呢?
“快去吧。”卿沂催促了一声。於思贤岂敢违抗命令,行礼退下了。
他一出殿就朝着宣业门而去。
请寡月出宣业门好说,要他请寡月带上妻儿回轩城去……於思贤心里又是纠结,又是酸涩,走了一路,约莫一刻钟都没什么主意。劝圣上,行不通,时局已定,圣上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
罢了。
於思贤一甩衣袖,自个儿壮了胆,朝宣业门大步走去。
殿门外宫人们朝他行礼。
“右相吉祥。”
他微点头后进了殿。
圣上派他来,便是得知他与寡月那一层,蓦地,他恍惚间似乎感觉到了圣上的意图……他想起几个月前的那一夜,那时候他贤士阁为官,圣上私下里问过寡月和顾九的一些事情,他都如实作答了。
“他还欠九姐姐几个愿望?”那帝王浅笑淡淡,“不妨说来听听。”
“回圣上,那是臣家夫人与相爷夫人闲聊时提起的,相爷也同臣说过,他要带相爷夫人去西方走走,西凉草原,大漠敦煌,极北冰城,还有那西方极西的地方……这就是相爷欠着他夫人的愿望……”
他还记得他说完后,偷偷抬起头望向圣上,他那时候以为圣上性情乖张,便也一直注意自己的言行,谨小慎微着……如今想想,当时的圣上是什么神情呢?
於思贤入宣业门正殿门口,有侍卫上前来打开殿门。
他收拾好心情,末了,才缓缓进殿。
寡月不曾想到玄达来后,还有人会来,他没立刻抬起头来,似乎是细细辨认了一番后,才拧着眉抬起脸。
“我猜,於兄这一趟是来唤我出去的。
”他浅淡的笑,还似当年的沉稳从容气度。
於思贤长吁了一口气,阴寡月何其聪明之人,他一定看到了他的朝服,也一定知道他如今替了他的位置,这样淡然的口气是不想他难堪。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莫名的感伤……“是的,寡月。”他笑了笑,在书案前的座椅上停下,那是玄达坐过的位置,玄达走时连木椅未曾移走。
寡月到时不急着走,他知道於思贤有话要说,他伸手拿起水壶给於思贤斟茶。
“圣上一定要你带了口谕给我,说说看是什么。”他依旧说的云淡风轻,就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淡淡的,事不关己似的……於思贤愣了片刻,显然对阴寡月此时的神情有些不解,不过……寡月能这样,终究只是想让他们少担心些吧。
安慰的话在脑子里打转,他想说:朝堂有我还有萧桢、别韫清、洛浮生、叶羽……要他不要担心。
话到了嘴边,又想起圣上的话来,到底该怎么说呢……於思贤觉得科考的时候也没这么难过,下一次的科举是否该出这种题目让那些举子们想想?“寡月……圣上……他并不……”
他差一点就将那句“圣上并不怪你”说出口了。末了,他更正了下,“圣上的确有道口谕要我带给你。”
寡月依旧浅笑:“於兄什么时候说话也这么婆妈了。”他说的浅淡,并无责怪之意於思贤种觉得寡月与几日前大不相同了,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聪明如他已经想通了?南逃,并不是错在他的身上,相反若是无他大雍恐怕已亡了国……於思贤手上捧着的茶杯放下,他顿了许久,才道:“寡月,圣上要你带着妻儿去轩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