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人,不仅是经纪人,还是皮包公司,更是官府伸到资本深处的触手。官老爷管不到那些多细节,就透过牙人监管商货,收取钱银,广州的洋行就是牙人。你看咱们青田集,就得给李知县交一份牙人保单,列清楚哪些人是官牙。按照规定,所有商人的货物要进出市集,都得经过这些牙人的手。”
李庄,李肆正在给关蒄上课。
“所以啊,牙人的消息最灵通,物价最清楚,掌握住他们,就相当于握住了一张信息网。”
老师捏着学生脸颊上的婴儿肥,一边享受着一边说,而学生缩在老师怀里,手指头在老师胸口划着圈圈,不知道是听得舒服,还是被捏得舒服。
“那……四哥哥,这肯定是很多很多的数字,要怎么管起来呢?”
关蒄问得深了,李肆也在皱眉。
“这就要看想用这些数字干什么,好啦,别老琢磨这些事,你的功课呢?段老夫子马上要回来了哦。”
段宏时一直在忙着研究李肆提出的“天道”,可忙了几个月,感觉这“道”,还得去跟专业人士沟通,于是前阵子去了丹霞山,走前交代说要李肆再找找有没有他中意的茶,李肆正被求知欲越来越旺盛的关蒄缠得头疼,干脆就把这工作交给了关蒄,顺带让她做个《英德茶业现状调查报告》。领得重任的关蒄很是兴奋,将王九等差不多同龄的几个小家伙划拉到手下,成了她的兵,通过集市采访和托人调查,事情干得有声有色。
“还有十多种茶没评估完,喏,这是已经评好的三十种。”
听到李肆要检查工作,关蒄赶紧将作业交了上来,用线订好的一叠纸。李肆翻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每张纸都是一份单独的报告,列明了茶的名字、产地、价格、大概产量,销售范围,上面还贴了茶树的叶子。更让李肆讶异的是,报告下面还有评估,而评估的方式……“茶叶香,三星;茶水色,四星;茶水香,三星。”
李肆眨眨眼,确信这纸上画的是颗颗五角星,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关蒄讲过这样的评估方式。
“嗯……用数值标注的话,标准不好把握呢,只好用这样的星星,四哥哥以前说过嘛,我的笑容是四颗星,露出小虎牙就是五颗星。”
关蒄马上解答了他的疑惑,李肆有些纠结地挠头,自己这小媳妇是要朝什么方向进化呢?
“对了四哥哥,最近茶价暴跌,四哥哥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小姑娘似乎觉得没有震住李肆,继续加码。
李肆摇头,他可没那么多精力顾得上茶叶的事。
“因为啊,有一批赣茶从广州过来了,听说是接货的洋行关张,其他洋行又不愿意接手,茶商不得不分到各地卖掉,一下让整个广东的茶价都跌了好几成。”
关蒄老气横秋地说着,估计是从本地茶商那摸到的消息。
李肆拧拧她的俏鼻头,心想可不能让这小姑娘继续折腾了,不然成了个只懂跟算盘打交道的账婆子,可不合他的心意。不过……她这话有点意思,如果……一个想法在李肆脑子里隐隐成型,还跟眼前的事有关,可一时却想不清楚,既然眼前的事更要紧,李肆就再没深想,一把抱起了关蒄:“走,咱们遛马去!”
李肆和关蒄在骑马放松,某人则被人骑着遭难。
“把你的牙全敲碎喽,看你还当不当得成牙人!”
浛洸厂署馆外,那个雄壮年轻人骑在洪大的身上,钵大拳头带着风声,揍得洪大哀叫连连,附近地上躺着好几个正呻吟不止的人,前后还有几个同色服饰,像是侍卫的短打汉子将地方隔开。
“你算老几,敢跟我大哥平起平坐谈价钱?你背后的主子算什么人物?这趟浑水可不是他那种小角色能掺和的!说!他到底是什么底细?干过什么坏事!?”
那年轻人再一拳头揍在洪大鼻梁上,顿时一脸开花。
“四哥儿待我恩重如山,他就是我再世父母!你休想从我嘴里撬出半个字!”
洪大硬气地嚷着。
拳头高高举起,那年轻人加重了语气,“不说我就……”
没等话说完,洪大连声告饶:“我说我说!”
傍晚,贾昊在李肆的院子里报告着。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照总司的吩咐,把洪大捆了丢班房里,牙人那边先让小谢顶上,瞧着他的人品还行,之前没跟洪大一起搅和,一直被压在下面。”
李肆点头,这段时间一直是贾昊在管理牙人,虽然他的兴趣不在这上面,年纪也还小,很多事看不通透,可做事还兢兢业业。
“等小谢真能用,你就撤回来吧,司卫这边少了你可不行。”
听到李肆这话,贾昊虽然强自按捺,可嘴角依然高高翘起。
“一个打七个,那家伙还真是个江湖高手呢。”
李肆终于注意到了蒋赞身边这个年轻人。
入夜,一个身影摸进了内堡,张望了一阵,就隐在高墙的阴影里,要朝深处的院子潜去。没走两步,几处火盆轰然点亮,顿时让他无所遁形。
哗啦啦一阵响动,几十人冲出来将他围住,瞧着这人的雄伟身形,众人也都微微抽气。
被一圈长矛鸟枪指着,这人吐了口唾沫,像是自认晦气,还没什么惊惧。
“蒋委员收钱,在江面上收不够,还让你跑到别人家里来收了?”
李肆悠悠现身,这家伙从洪大嘴里也就挖到类似“李肆住在庄子深处,手下无数,钱财满屋”这样的消息,想着多半会来做客,今晚特意加了双岗,结果还真来了。
“恶霸地痞小无赖,人人得而诛之!”
这年轻人声若洪钟地喊着。
“嘿……你摸进我的门,还说我是坏人?什么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