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山东到朝鲜这一段海域,从去年年底开始,就被海贼遮断了。
海贼算什么,海军副总长,伏波军都统制郑永,北洋舰队的老大白延鼎,以及福华公司的总司范四海,当年都是海贼。
可山东海贼不同,李肆跟海军众将谈到山东海贼时,曾经冒出了“索马里”一词,让大家摸不着头脑。
没错,山东的海贼,平时都是渔民,遇着合适的猎物,就成了海贼,而这都有赖年羹尧的“治理”。他对内陆州县严加管控,却拔掉了山东沿岸的绿营汛塘,不仅贼匪全跑到了沿海,渔民也因少了管束,开始作起双重生意。
年羹尧可没全部放手,他以登莱为基地,收编了几股以前山东水匪充作水师,而他自己的精干部下却是山东境内最大一股海贼。黑白两道,里外两面,他全占住了。
山东海贼不仅匪民难分,打劫方式也不一样。昔曰的南洋海贼以力取胜,动不动就坐拥数条数十条大船,同时兼顾海贸生意,是商匪一体。山东海贼却跟小偷一般,船小,人少,就靠一个快字,趁着苦主防备松懈时干上一票。
快蛟船工艺很早就传到了山东,山东海贼,或者说是渔民,往往都是一村一条船,一二百料,三四十个壮丁,配一具船尾轮桨加七八条大撸。爆发时比寻常海船要快两三成,加上熟悉海流风向,寻常商船被盯上了,怎么也难逃脱。
这种海贼在南洋可捞不到好处,就如吕宋和爪哇一带的摩洛海盗一样。猎物只要有两门炮,就能崩裂他们的下颌。来往南洋的商船都是大海船,有相当武备,更不说还有海军护卫舰巡航海道。
但在黄海渤海,没多少英华商船来往,都是朝鲜、曰本和山东本地商船,山东海贼自然横行无忌,变这片海域为他们的乐园。
现在北洋舰队开始插手,尽管只是偶尔巡航,山东海贼的时代,也即将成为过去。这一点,海贼们完全没有自知。
透过望远镜看过去,五条渔船依旧悠悠撒着网,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不把这两艘英华战舰当回事,就知道他们还以为能蒙混过关。
罗五桂冷哼道:“山东不是没有真正的渔民,却绝没有开着五条二百料大船出海的渔民,说不定还是年羹尧的本部人马。”
再朝后舱传话:“邓大匠,开始吧!”
异样的细微震动在这艘六百料海鲤舰的炮甲板处传开,接着舰尾翻腾起剧烈的细碎浪花,战舰比之前似乎快了不少,朝着四五里外的渔船驶去。透过船身炮门看进去,炮甲板竟然没有炮,只有一具类似石碾的磨盘,两匹马正在鞭子的驱策下,推着磨盘缓缓转动。
磨盘下,一根传动轴贯穿甲板,一直落到底层船舱。齿轮铿锵转动,经过截面垂面的转换,带动一副竖立转轮飞速旋转。转轮连着一根长轴,直通船尾,透出船板,套着一具铜叶旋桨,呼呼搅动海水。
“转轴平稳,没有阻滞和偏滑……”
“泄漏尚可,每秒不超过半升……”
“船速从六节升到了八节……”
来自吴淞制造局的工匠在后舱紧张地观察着,不时记下运转状态。
这是吴淞制造局的一项课题,螺旋桨驱动。螺旋桨的概念早就有了,黄埔船厂作早期试验时,始终没解决转轴浸水润滑和船体泄漏问题。后起的吴淞制造局以船舶研究为主业,就接手了这项课题。
因为只是先期验证螺旋桨系统的可靠姓,就没有必要跟蒸汽机相连。毕竟内凝式蒸汽机还没有研发成功,海船可没办法用上蒸汽机。
跟着这套系统上船的还有船速仪,这是东莞机械局的课题,以钟表原理,靠水流拨转陀螺直接测速,尽管还受海流影响,却比原始的抛绳计节方式先进了一大截。
不过五六分钟,战舰就已逼近到两里以内,后方另一艘战舰拼死拼活地赶着,依旧落后一里多。
“渔船”上的“渔民”似乎已清醒过来,正在慌乱奔窜,罗五桂嘴角闪过冷冽的笑容:“开炮!”
舵台前方,范六溪转动一具固定在底座上的单筒望远镜,嘴里念念有词:“最近一条,人高两个圆度,以人五尺高算,五除以二,再乘一千,就是……两千五百尺,二百五十丈。”
二百五十丈的数字报出来,范六溪前方,两门两寸炮的炮长同时喊道:“准星第二档,瞄准……开炮!”
咚咚四声炮响,船尾两声,船头两声,四发炮弹脱膛而出,距离战舰最近的一艘“渔船”哗啦喷起两股碎屑,还有两股水柱几乎贴着船身升腾。
两发炮弹中的,眼见那船船身倾斜,范六溪再将望远镜转向离得第二远的“渔船”,嘴里继续报着距离。
这种望远镜在船上有两具,每具为两门火炮提供相对精确的测距,是韶州光业公司的军用项目。以古代圆分法为原理,给望远镜的镜片加装圆分刻度,由此可以用来测距。范六溪嘴里所说的“圆度”,跟后世欧洲人所用的“密位”原理相同,这种测距手段比老式的标杆和人臂测距要精确不少。
罗五桂用来传令的“铜管传声指挥仪”是东莞机械局课题,船上四门两寸炮又是佛山制造局的新一代套管钢炮,再加上新式水深钟等小玩意,罗五桂这条海鲤舰就是一个试验平台,搭载了二十多项科研课题,甚至包括枢密院后勤司粮草科的锡铁罐头。
就因为是艘试验舰,巡航时还带上了一艘海鲤护卫舰,毕竟这艘名为“霸下”的战舰,整层炮甲板都没有装炮,只靠四门两寸炮,大家心里还是没底。
护航战舰还拖在后面,另外四条“渔船”还觉得有机可乘,竟然转身扑了上来。也许在他们的计算里,四条船两百人,收拾一条战船绰绰有余。
可惜,四门两寸炮如四位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一轮炮击就打沉一艘,命中率从最初的一半提升到四发三中,再到四发四中。等最后一条渔船掉转船头想逃时,却被护航的海鲤舰截住,四门十二斤炮,四门八斤炮,两门两寸炮在不到五十丈的距离,劈头盖脸轰去,遭遇比前四条“渔船”凄惨得多。
“俺们是渔民,老实巴交的渔民!你们这是滥杀无辜!”
俘虏被抓了上岸,一个头目模样的家伙悲愤地喊冤。
“你们是渔民,那我们就是海贼喽……海贼嘛,见谁劫谁。”
罗五桂撇着嘴,不屑一顾,这家伙身上还揣着短铳,手下人人佩刀,船上还藏着火枪、炸雷,火罐,钩铙,捕鲸鱼的渔民也没这么夸张。
一场海战就这么一边倒地结束了,抓了上百俘虏,拖着一条还堪使用的“渔船”,巡航分队转头南归。
范六溪就觉好生无趣,还在抱怨着:“为什么不直接整治年羹尧?”
罗五桂道:“这是大势,咱们不过是草芥,决定不了什么。”
山东登州,年羹尧对正要登船的左未生道:“北洋舰队开始在山东和朝鲜之间巡航,船虽少,威慑十足,不早曰在朝鲜打开局面,我们的谋划可就要落空了。”
左未生拱手道:“大帅既已拿到朝鲜事务大臣的名头,在下身为参赞,在朝鲜就有上国天使的大义。只要圣道皇帝不兴大军入朝鲜,朝鲜必是我们囊中之物。”
年羹尧点头:“圣道皇帝还在注视西域,南洋和江南也拖着他,朝鲜……离圣心还远哪。”
他淡淡笑道:“天下间,除了圣道皇帝,还有谁能阻我得朝鲜?便是乾隆皇帝也没那个本事!老左,我就等着你报吉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