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摇头:“两百年已是奢望了,三百年……看后人吧。”
说到后人,李肆的手已放得不是地方了,嘴里还道:“娘子也还年轻,咱们还能好好做人。”
朱雨悠不是三娘,光天化曰的,即便夫妻多年,都自称老婆子了,脸颊上依旧升起两团红云,嗔道:“我看你是老不正经……”
但她没推没避,受着丈夫大手的摩挲,低低喟叹道:“夫君别这么着意哄我了,我也不再是小姑娘。不管是郑学士之事,还是叔爷的事,都已放下了。我跟姐妹们都觉得此生已无所求,却不能帮夫君分忧,夫君啊,你有什么心事放不开的,也可跟我们说说,至少能解解闷。”
这话说得贴心,却似乎另有所指,李肆的手停了那么一刹那,笑容也僵了僵,瞬间又恢复正常,呵呵笑道:“你们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两人默默相倚,再无话语,许久后,远处一声轻咳才让两人分开。
来人是于汉翼,岁月虽未在朱雨悠身上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但李肆已被刻蚀得面目大变,二十多年前的俊秀少年郎,如今已是沉眉敛睑,不怒自威的君王。而当年像只瘦猴总缀在李肆身边的于汉翼,也已蓄了短须,眉角还显出几缕细纹,在看相人眼中,那是劳纹,主一生心力皆耗于琐碎之事,难成大业。这也让他看上去比李肆还大几岁。
躬身送走贤妃后,于汉翼低声道:“已按陛下吩咐,让常思平告病了,杭世骏正赶往湖北,接任按察使。”
李肆点头,刚才朱雨悠问他有什么章程,他还推说自己没什么谋算,其实他干了许多,只是不愿让朱雨悠觉得他太艹劳,才轻描淡写地没有提。
他给工商联会的头目们递了话,让那些财阀商阀工阀们平心静气,坐看风云起。他给报界递了话,待东院等方面杀入此事才跟进。他换掉现任湖北按察使,将更懂法理,更知他心意的浙江按察使杭世骏调过来。他召徐灵胎和叶重楼等天庙总祭到长沙,借祭段宏时的机会,再度告诫天庙不要插手国政。
他还通过范晋、萧胜和贾昊、吴崖、张汉皖、韩再兴、何孟风等领军大将,细查军心,警惕军队会有什么动荡。通过于汉翼所掌禁卫署,以及都察院和刑部一些可信之人,查探朝堂和地方形势,提防他在湖北作此局时,其他地方火起。
是的,眼下湖北之事,是李肆作的局。出了河西惨案后,他觉得是将几件事压在一起,赶时间一锅端的好机会。
有汪瞎子这大决心之人配合,这一局到目前还算顺利,各方差不多都上了台,就等着舆论将此事传遍全国,引得国人瞩目后,再听锣鼓声起。
“从白衣山人案到范四海案,再是桐城案,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这般布局了……”
李肆心头有些疲惫,这事贯穿三件国政大事,要让台子不崩掉,戏不唱砸了,还真是高难度的动作。
不过还好,不管是朝堂的薛陈二人,还是汪士慎,或者是徐灵胎、叶重楼以及雷襄,还有即将上台的杭世骏,都是一方人物,深悟如今时势,有志有心立于潮头。而他们身后的朝堂、地方、法院乃至东西两院,以及民间舆论,也正朝气勃勃,纵有恶枝烂节,也非旧朝腐暮时代可比,还压着放眼看寰宇的大势,怎么也不会让棋局溃决。
刚刚安慰住自己,于汉翼又道:“周宁那边有点问题,他探到了政事堂的风声,正想借海外奴隶事作点什么文章。”
李肆脸色一沉,“他还想着富贵呢?不知进退!若是他直接向我求情,此时正值要紧关头,我还会抬抬手,可他却以为握得了什么筹码,可以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继续斗下去,这不是他上台的时候!”
于汉翼附和道:“那是让臣通知那边,直接扣人,对外就作告病?”
李肆皱眉:“汉翼啊,你是存心要坐实厂公这一名么?”
于汉翼拜说不敢,却还在辩解:“臣就是陛下影子里的臂膀,陛下便是要让权于外,也不能全让,总得留下急变之权。当天下再无人可靠时,还有陛下在……这怕是天下亿万黎民的心愿。”
李肆摇着头,挥袖示意于汉翼起身,再道:“也罢,反正我这皇帝还两脚分踏新旧之世,不可能不背负那等事,前二十年的三大案已作了,有生之年继续作下去,为的也是克载和后人能更顾忌。”
他点了点头:“直接把周宁拿到白城看管,待此事了结,行肃贪事时,再拿他开刀。”
汪瞎子案牵动一国正朝立稳法权的方向行去,而李肆这一语出口,不经刑审,不经朝堂,就直接拿掉一个总督,若是有外人在,怕还要大胆直谏,说李肆自毁长城,起码得走走流程,过过形式嘛。
可李肆也是不得已而为,奴隶事牵扯的是更大一桩风波,还要涉及海外殖民地与本土的冲突,若是让周宁案走明面过,难说会扯出这条线,而此时还不是处置这方面事务的适宜时机,起码得等官民分权,法权细分的架构稳定下来后再说。
周宁案就此定论,接着于汉翼禀报的是西安之事,李肆计划在西安过新年,安定西北人心。在西安坐镇的西域大都护吴崖报称西安还不太稳,仍有乱相,求请皇帝加强侍卫力量。
这事交给下面人办就好,李肆就静静听着,于汉翼再念到行程安排,提到“飞天艺坊”时,他的眼瞳微微扩了扩。
于汉翼试探着问:“是否……”
李肆低低嗯了一声,再不多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