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夫妻,万事应共同承担,怎能什么都叫你一人生受了。”
谢锦言的一句话叫萧慎心头阴云散开,仿佛是春天里开了最美丽的花,他无法拒绝,只能点头。
“阿慎,谢谢你。”
“不是都说夫妻之间,无须言谢。”萧慎定定望着她,眼里心里都说她笑中有泪的模样。
“好,不说谢。”
☆、第72章 生产
惠安坊一座单开门小院,刚下过雪,极寒的天气下,屋檐下凝着一根根冰柱晶莹剔透,瞧着就冷。后院架着一口大锅,热气沸腾,两个丫鬟来来去去,收拾鲜肉鸡鸭,穿着棉袄子的中年妇人坐在凳子上守着,手边搁着一堆红纸,里面有剪了一半的福字。
谢锦玉从宫中回来,先得去给婆婆问安,她见了后院的情形微微一愣,但很快掩饰过去,“娘,这些事交给厨娘就好,彩儿和福儿是您房里伺候的,怎把她们叫来做粗活了?”
“年节两个厨娘得回乡与家人团聚,年饭还得我们自己做。这会儿正脏乱,你别站这了,回屋去和大郎说正经事。”莫夫人笑道,对高门大户出来却谦和有礼的儿媳,她一向和颜悦色。惠安坊离衙门口不远,小门独院,多是文人士子。前院种了些兰草,一左一右两个石缸养了鱼,夏日里也能见到莲花盛开。后院却是两样光景了,说是院子也不过方寸大小,因紧挨着厨房,没种什么花草,反倒有一洼新辟出来的菜田。
说来莫夫人算是糟糕之妻,不过是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农妇。她在丈夫微贱之时过门,等莫大人一朝得中,却马上把她从乡下接来。即使丈夫官途顺遂,她也没学会京中贵妇作态,既不喜欢穿金戴银,也不喜欢出门交际,闲时自己种些瓜果蔬菜打发时间。
但这样一个夫人,却与才高八斗的丈夫和睦恩爱数十年,外人少有不称许的。
翰林虽有名声,但莫家底子浅薄,现在一家人还住在逼仄的两进小院中,仆从也不过十个有余。谢锦玉当时选了莫家,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莫家家风。成婚多年,谢锦玉吃穿减了不止一等,但过得比侯府顺心多了。丈夫是标准的儒生,敬爱父母,爱护妻子,而且洁身自好,平日里修身养性,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
谢锦玉对婆婆很尊敬,但有一点颇有微词,婆婆把女儿整日带在身边宠得无法无天,家里是敢揪爷爷胡子的混世魔王,在外却怕生得紧,一副小家子气。家中长孙都是由公公亲自管教不用担心,她打算以后进宫带着女儿,让女儿多见见世面,把性子扭转过来。
她以后总是要多进宫的……
见过婆婆她便回了屋,提脚进了门就见丈夫在书案前写字,她自去屏风后头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一言不发帮忙磨墨,等丈夫一帖字写完,她才上前道:“大郎今儿回来得这般早,过后几天衙门里无事了吧?”
礼部的差事还未正式接任,点了具体的上任日期,也不用去衙门了。莫玄微一点头,他这阵子忙着会文访友,但年节下肯定会留在家里陪父母几天,搁笔道:“你怀有身孕,别常进宫打扰太后,留在家中陪母亲说说话,把年货布置妥帖。”身为丈夫,对于妻子母家强横,心里多少有些不适,之前还好,岳父弄权鱼肉百姓的事一传开,莫玄还是觉得面上无光。幸好陛下乃明智之君,没有迁怒莫家,他留京赴任才极为顺当。
“下午得空就把窗花剪出来贴上,到时炸了糖果也就差不多了。”谢锦玉在铜盆里洗了手,从一角的炭炉上取了烧好的鲜开水,一边烹茶一边徐徐说道:“各处的年礼也备好了,不过初一拜帖还得大郎自己写。”
“好。”莫玄闻着茶的清香,心下熨帖,含笑道:“玉娘辛苦了。”他虽对岳家不满已久,但对贤惠的妻子却从不多说半句,妻子有不合他心意的地方,私底下夫妻两个对坐而论,如妻子能用道理将他说服,他也不会再生意见。有时他还会故意挑起事端,和妻子争辩,见她抛下往日端庄的模样据理力争颇为得趣。莫夫人原先不懂,害怕小两口生矛盾,但久而久之也知道这是小夫妻相处之道,乐的在旁边笑看。
“妾应该做的。只京中物什贵了不止一等,各处送礼却不能薄,花了大半银,家里吃用我自作主张削减了些。”谢锦玉浅浅一笑,她面容不甚亮丽,但与人交谈时常常含笑而视,让人如沐春风,实在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生母和亲妹妹俱不喜欢她,觉得她温吞笨拙,没有气度,但和莫家上下却相处愉快。
原先家中琐碎莫玄从不喜欢听,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深入人心,但架不住妻子温言相告,时日久了,莫玄从原来的不通俗务到现在内外兼修,除了性子不再清高自抑,也知她辛劳之处,对她更加体贴。夫妻独处一室时,莫玄不端着夫君的架子,坐到妻子身边,摸了摸她的凸起的小腹,柔声问:“宫中礼节繁缛,孩子闹腾没?”
“这孩子比之前怀渊哥、大姐的时候乖巧,无碍的。”谢锦玉笑道,“今儿和三妹妹说了好些育儿经,她还说下回要向我请教呢。她贵为昭容,却不在我面前摆架子,一直依家礼相称,进宫有她说话,也不忐忑了。”
莫玄闻言黯然,他知道妻子不被娘家重视,太后即使召她也不见得多喜爱她,身为丈夫官职低微,不能给她尊崇,也是有愧,只顺着她的话说:“昭容我虽未见过,但听玉娘所言极好相处,你以后再进宫,找她亲近也是不错。”
谢锦玉眼睛一亮,道:“大郎虽未见过三妹妹,但叔父总是见过。”
提到谢家叔父,莫玄总算露出真心实意地笑容来,点头称是。
不得不说谢韬在文人墨客中名声甚好,谢锦玉也随着夫君一笑。后位空悬,按道理讲她应该支持亲妹淑妃,但眼下时局却偏向谢锦言。她不计较闺阁中父母冷待,但此时她更愿为莫家筹谋,而不是娘家。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谢锦言都更有胜算,她虽与淑妃同出一脉,但谢韬一直是个清官,无半分实权,不可能再成为尾大不掉的外戚。
而太后立不了淑妃,退而求其次只能选择谢锦言,她的优势得天独厚。只眼下唯有一途,不知谢锦言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若是个皇子便诸事顺遂,但不幸是个公主,恐又生变。谢锦玉看向丈夫,莫玄对她一笑,她心里又稳定下来。
她的丈夫不会一直默默无名,她也不会一直住这样的房子,连个正经的厨娘也买不起!万事不可能毫无风险,为了以后,她也要赌一把!
转眼就是过年,除夕办过团圆饭,一群人围着太后守岁,好不容易熬过子时,太后也乏了,才挥手让众人回宫歇息梳洗。
初一一大早,各家都衣着光鲜走亲访友拜年,朝中大臣们首先要拜会的自然是皇上,但他们的仆从早早将准备好的拜帖送与各处,两厢并不耽搁。
谢锦言也随着熬了大半夜,到底困乏,回宫眯了一会儿觉。没睡多时,宫人叫起。她知道今天不能耽误,虽还迷瞪,也准备起了。眼里水汽蒙蒙,她欲起身,肩膀那却有股不让她动。使劲眨了几下眼,总算入目清晰了,才发现萧慎酣睡在侧。
“阿慎!”谢锦言受了惊吓,哪还有一丝睡意,这样的正日子他都没忌讳回了玉华宫,太后明示暗示让她注意分寸,多少宫妃们盯着看呢,他还嫌不够,平素倒也罢了,昨夜不知闹到几时了,还跑回来,一早他还得见大臣呢。
萧慎下巴一片青色,新生的胡茬刺了刺她柔软的手心,让她娇声软语的讨饶一阵,才一脸餍足的起身了。谢锦言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却明显感觉他的心情不错,不自觉也面带笑意。
甫一下床,宫女们就围上来分外给他们穿衣。好一通手忙脚乱,总算赶在卯时前到了慈安宫,谢太后见他们相携而来,哪还有不明白的。萧慎向母亲问了好,丢下一屋子莺莺燕燕去了北宸宫正殿,大臣们都在那等着呢,新年开始的第一天,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迟到。
宫门开了,不仅是大臣,皇室宗妇们也要到慈安宫参拜,这一天长春宫里的太妃们也能出来参宴。萧慎的嫔妃不多,谢锦言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后宫女子,新年图个好兆头,俱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进屋就闻见暖香扑鼻。谢太后身份最贵重,所有人都围着她,态度恭谨。
王婕妤把安平抱到她跟前,柳昭然说了几句逗趣的话,谢太后抬眼示意碧瑶,一迭声的说赏。那些太妃们有些不尴不尬,大多数眼神都是木木的,没有一点神采,少有几个八面玲珑的凑上去讨吉利。这样的气氛让谢太后眉目舒展,萧慎走后,淑妃意有所指的说了声“妹妹托大,竟和皇上一起来了。”她也没为难谢锦言。
谢锦言松了口气。惠敏今天穿了桃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下着松花色罗裙,耳朵上戴了红珊瑚耳环,配上白里透粉的脸,极为娇艳动人,坐在那像模像样是个大姑娘了。良太妃穿着墨绿色襦裙,有些拘谨于这样的场合,但她向谢太后问好的时候深深一福,嘴角翘起的模样,像是放下了心中重担。
众人都没料到谢太后给惠敏选的这门亲,但这会儿婚事已经定下,断无更改的可能。良太妃心里怕是很高兴的,也随大流给谢太后说了一筐吉祥话。谢锦言一想也是,如有合意的人选,谁愿意把女儿嫁得远远地。
谢太后心安理得的接受了这份感激,施施然地道:“敏儿乃当朝公主,当配世家子弟。”
“太后说的极是,先前是我糊涂了。”良太妃知道她先前的动作太后不可能不知晓,当即认错,“您别见怪。”
谢太后淡然一笑,把安平抱到怀里,逗得白胖的孩子咯咯直笑,“做母亲的心思,哀家如何能不明白,你是病急乱投医,怎能怪罪?”
话虽是对良太妃说,但眼神却有意无意划过王婕妤的脸。
出宫回来后,谢锦言就听云华提过,王婕妤先是拉拢她,云华不敢和丽正殿私自往来,委婉拒了。王婕妤犹未死心,搭上了尚仪局一位老资格嬷嬷,最近打得火热。宫妃不安分,谢太后自然要敲打她。
终究是这样的场合,话不可能说得太明,淑妃接过话,赞了一句谢太后慈母之心,气氛又恢复如常。
热热闹闹到晚上,宫门下匙,宫妃们赏灯玩耍,谢太后独自回了慈安宫,听了今天皇帝见群臣时说得话,她一天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拍桌子气急道:“去把皇上叫来,哀家有话问他。”
碧瑶给她拍背顺气:“娘娘喝口茶,消消气。”
谢太后挥袖把茶杯掷于地上,碧瑶心惊胆战,忙跪下把碎片收拾了,不小心被割破了手指也不敢喊痛,只咬着下唇忍着,不敢吭声。谢玮被撤职的风波慢慢淡去,谢太后掌管凤印,在宫中似乎又恢复了权威,但她的脾气却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萧慎大约猜到谢太后得了消息会坐不住,很快就到了慈安宫。
“母后何事惊怒?”他撩袍坐下,云淡风轻地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