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面对皇后言中明显的轻讥,升平公主并不着恼,只抬首笑望着宇文皇后,不答反问道:“我听说皇兄自出宫主持先农礼后,感染风寒已有段时日了,不知这几日好了没有?”

有关天子龙体是否痊愈,与天子同居一屋檐下的宇文皇后,因与天子素来关系淡漠、互不关心,并不知情,她静默须臾,即叫升平公主抓住了先机,眼望着她,笑叹着道:“驸马的风流性情,皇后姐姐也是知道的,我另居公主府,其实算是方便他了,倒是我皇兄,为皇后姐姐空置后宫,一片真心,病中却似无人探望,听来叫人伤心。”

……是对皇后娘娘一片真心、主动不纳妃嫔、空置后宫,还是因为摄于宇文氏的威势,当朝天子,不得不空置后宫……萧观音虽是个不涉时事之人,但对此,多少还是有所耳闻的……

她默默用着一道“玉露团”,耳听着皇后娘娘与公主殿下这般你来我往地笑语藏锋,悄看周围侍女,看她们个个垂手侍立、神情平静、面上没有丝毫忐忑惶恐之色,好像皇后与公主这般,是极为寻常之事,她们从前,都已听惯了的。

如此至膳罢,用完茶点,宇文皇后要留弟妹在椒房殿坐坐说话,而升平公主要携弟妹去御花园走走逛逛,眼看着形势又要如登辇时僵硬起来时,一名女官趋近宇文皇后,轻声秘语几句,皇后娘娘随即缓和了神色,道自己倦乏了要午歇,任升平公主携萧观音告离了椒房殿。

说是要在御花园逛逛,但随着升平公主与萧观音走逛闲聊时,提起了幼时居宫之事,渐渐是越走越偏,升平公主笑责萧观音不去公主府坐坐后,又含笑对她道:“我在宫中,其实也有一处居所,现就请你去做客,你避不了的。”

她说着屏退诸侍,只携萧观音一人前行,萧观音原以为升平公主说的是幼居的公主宫殿,却见公主带她来到一处空置无人的阁楼,笑对她道:

“这里原先是处画楼,听说藏画皆是美人图,后来不知因何缘由,美人图皆被在世时的父皇,命人焚毁了,从那以后,画没了,却有了此地‘夜月出、美人现’的传说,幼时贪玩的我,对此秘闻好奇得很,常常夜探此地寻等美人,后来,美人等来等去没等到,倒是无意间发现这画楼有间暗室,于是每每顽皮心起,不想被人找到时,我就带些糕点蜜浆,躲在这里。”

女子之间,分享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最易拉近距离,升平公主与萧观音笑说了一阵后,嗓音微低,神色转黯,“后来长庆之乱,我也是躲在这里,才免于灾劫。”

十几年前的长庆之乱,令立国近三百年的大雍王朝,差点一朝覆灭,原本天下至尊的大内禁宫,被乱军疯狂攻入,大量皇室被杀抑或流亡,就连升平公主的皇兄——当今天子赵棣,在幼年之时,都曾流落在外,因雍朝太子身份奇货可居,几次被抓,几次逃离。

后来,赵棣被占据北地的乱世枭雄宇文焘寻回,宇文焘欲奉天子以讨不臣,遂将赵棣推上帝位,而占据南地的另一枭将独孤景,也有自立正统之心,如法炮制,将另一雍朝皇子赵桓推上帝位,北雍、南雍各诩正统,互战多年,难分胜负,只能暂休兵共和,划江而治,中原天下,也因此一分为二,南北对峙。

虽已太平多年,但血流成河的乱世兵戈,也并不是十分久远之事,原本轻松的午后闲话,因此有点沉重起来,萧观音正欲说些什么,即见升平公主又似无事人笑道:“我幼时在此遍寻美人不着,今天带你过来,就算遂了小时候的心愿了,如果此时是夜里月色下,那就更应景了。”

萧观音见升平公主笑了,也随之展颜,同她一起走至阁楼窗边,随意赏看春景。

于惬意拂面的暮春暖风中,任眸光随意飘看、舒缓心情时,忽有一女一男,掠过萧观音的眸光,一前一后地走至一树海棠花下。

起先因花树繁茂,萧观音看不清那二人面容,只隐隐约约见到两道身影而已,那女子同那男子说了会儿话后,忽地向前一步,几是贴面的距离,那男子似受惊吓,忙后退一步,躬身向那女子行礼,那女子于是就那般微弯身子,贴靠在男子耳边说话,那男子于是更惊,再退一步时,风吹花枝拂乱,一瞬间,她看清了那两人原为繁花遮蔽的面容,那女子,是换穿了石榴红裙裳的皇后娘娘,而那男子……那男子似是……

萧观音心头惊沉,怔愣了好一阵后,才回过神来时,海棠花树下的人,已经走远,而身边的升平公主,神色如前,不知有无恰好也将眸光落在海棠花树下、望见这等场景,她暗自忍着心惊,继续陪升平公主又游赏了小半个时辰后,以体乏为由,告退离宫。

回王府的一路上,都在反复回想所见场景、心神不属的萧观音,在抵达王府长乐苑后,也依然神思难平,回来后,也没有同正蹲在园子里专心种菜的宇文泓说些什么,直接入了内室,一个人,默默无声地暗想心事。

若是放在平时,细心的沉璧,定能觉察夫人异常,但今日,她自己也有心事萦怀,遂没有顾及,只是站在廊下,看一时庭中种菜的公子,再看一时屋内静默的夫人,心中十分纠结。

不久前,王妃传她过去,问她公子与夫人可曾圆房,她如实回禀王妃后,王妃斥她懒怠、不知为主子着想后,予了她一壶……助情之酒……

……这壶助情之酒,她要呈给这两位喝吗……

第27章 一更

从宫中回来静坐许久, 萧观音心海内飘想着的,依然是在画楼所见的海棠花树下的那一幕, 她反复疑心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那一幕又是那样的真实, 甚至风拂花枝的一瞬, 她连女子面上的笑意都望得清楚——不是一国之母雍容而又疏离的合仪淡笑,而是芳华正盛的年轻女子, 在面对想见之人时,满心满眼的真心笑容。

……若仅仅是皇后娘娘……私会年轻男子,与其暗有私情……她或许……还没有这么惊怔……但……但那年轻男子, 是玉郎表哥……

……她有听说玉郎表哥最近守孝期满后,入朝为官, 但……为官是为天子臣属, 怎会和皇后娘娘……有所牵扯……

……此事若为有心之人知晓,此事若为有心之人利用,不仅皇后娘娘声名受损, 玉郎表哥甚会有性命之忧……

……还是, 仅仅是皇后娘娘有意,而玉郎表哥无情……玉郎表哥是谦谦君子, 若他无意, 是否此事,就将如风默默逝去,不会为皇后娘娘和玉郎表哥,带来什么攸关声名性命的祸事……

屏退诸侍、独坐室内的萧观音, 反复回想那场景,默默纠结地思量了大半个时辰,心中始终难安,她脚边的小黑狗,似能感知到主人纠结的心绪,一直安安静静地趴在一旁陪她,不像平时,一见她就要撒娇求抱。

如此思坐良久,自宫中回来后、滴水未沾的萧观音,微觉口渴,欲站起身来倒杯茶喝、润润嗓子,却因心神恍惚,没注意到茶几边上,滚放着她之前送给小黑狗的玩具绣球,在走近前时,不慎脚踩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时,一个身影飞一般地闪了进来,抱住了将摔的她。

……是阿措,阿措……是一直不放心地在外面看着她吗?

站稳的萧观音,看向阿措,见她关心地望着她,立柔声道:“没事的,没有摔着,也没有扭伤,不用担心。”

阿措眸中的关心与担忧,仍是半点不散,轻轻握着她的指尖,仰面望她。

……这是,在问她为何心神不属、为何静坐室内这许久、究竟发生何事的意思了……

萧观音对望着阿措关心的眸光,轻抚了下她的鬓发,再一次安慰道:“真的没事的,不用为我担心。”

她这样好言劝慰阿措,可海棠花树下的场景、皇后娘娘的笑容,实际上,还是在她心底沉沉浮浮,萧观音缓缓饮尽了一杯茶,又拿起茶几上另一只玉白茶杯,斟了一杯清茶,走出室内,向在庭院中忙得不亦乐乎的宇文泓走去。

宇文泓一手扶着菜苗,一手拿着小铁锹挖土,腾不出手来接茶杯,便就着萧观音的手,将杯中茶一气饮尽,边继续他的种菜大业,边向她介绍道:“这个是辣椒苗,是我今天从常春家里拔来的,常春说这个辣椒好辣的,一道菜至多只能放一只,再多,菜就要着火爆炸的。”

萧观音微愣须臾,而后想常春原本说的,应是“辣得让嗓子像着了火”之类,唇际微弯,朝宇文泓淡淡笑了笑,边帮他把菜苗附近的松土压实,边问他道:“阿和的病,好些了吗?”

宇文泓摇头道:“不知道,反正他不和我说话”,又语含庆幸,“好在我的兄弟和他不一样,平日里都同我讲话的,不然我要闷死了。”

萧观音日常常听宇文泓提起他的兄弟,言语中多是溢美之词,可还从没有听他主动提说过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心中纳罕,静了静道:“我今日,去宫中见了皇后娘娘。”

宇文泓对此没什么反应,仍是专注挖土种菜,萧观音沉默片刻,又问:“皇后娘娘她,是怎样的性情呢?”

宇文泓道:“好冷好冷好冷。”

……好冷?

……可今日,皇后娘娘待她还算温和……

萧观音疑惑不解,继续追问,宇文泓边种菜边解释道:“姐姐走的时候,冷着一张脸,对所有人都冷冷冰冰,一句话都不说,就像一个冰雕的人像,靠近她就要冻得发抖的。”

这解释,萧观音听得一知半解,转看向沉璧,沉璧猜测着回说道:“公子说的,应是皇后娘娘出嫁那天的事,娘娘性情本就有几分冷傲,又对嫁给天子一事,不是……十分情愿……故而嫁入宫中那日,脸色极冷的,出门时,同家中上下,一个字也没有说……后来婚后的几年里,虽依王府之势,皇后娘娘想回家来坐坐,甚至就住家里,同家人欢聚几日,也无不可的,但娘娘,从没主动回府过……”

从沉璧断断续续的话语中,萧观音听明白了皇后娘娘对“嫁给天子”一事的排斥,四年前,宇文家的嫡长女嫁了天子,嫡长子尚了公主,这一对兄妹、一对姐弟的婚姻,皆是由时局利益推就,姻缘之始,并无真情。

萧观音看向身边捋土的夫君宇文泓,心道,她因无心情爱,所以并无男女之情的婚姻,对她来说,只是人生长河中的一段潺潺流水,不冷不热,不会伤着她什么,可皇后娘娘,应是有心的……对娘娘来说,并无真情的婚姻,或就像一柄冷结冻凝的严寒冰刃,直直地插入了她的心尖,又或如冰寒铁索,将她一世都锁缚在那个位置上,不得自由。

暮光下的长乐苑庭园中,萧观音忆想着海棠花树下笑容灿烂的女子,心情复杂。

天子宫中,升平公主亦心情复杂,她望着身前不远好像听不见她说话、只顾着给莺雀喂食的皇兄,心中气急,大步走上前去,用力夺了他手中的粟米盘道:“之前我说听到些风言风语,皇后或许行为不端,皇兄还不肯相信,让我不要胡说,今日,是我亲眼所见了,皇兄还是不肯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