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老太医出城办药,一时半会回不来。”那长随面有惭色,跟着朝身后比手,“这位是老太医的入室弟子,也是有几分手段的,高低让老夫人先瞧瞧吧。”
那仆妇朝谢樱时打量了两眼:“啧,怎么是个丫头,年岁还这么小。”
说着又叹声招手:“罢了,罢了,是个丫头也方便些,快些来吧。”
谢樱时从没被人这么轻视的呼来喝去过,站着没动,望那仆妇问:“敢问府上老夫人发病几日了?”
“有两日了,怎么?”
谢樱时目光绕过她,瞥了一眼院中来回匆匆的仆婢:“已经两日了,你们还是这般平常一样的伺候?凡皮痒疥疮之类,无非内外两因,内因或饮食,或七.情.六.欲,上郁于肌肤,倒不难治,可若是外毒侵入体内,不知其性是否传染,还不小心戒防,是想任其发散么?”
听她煞有介事的一说,那仆妇立时像被吓住了,不由自主真起了痒似的在胳膊上抓弄了两下。
“那照你说,该……该怎么好?”
谢樱时没应声,似笑非笑地从医箱中取出一块厚棉巾系在脸上,遮住口鼻,闪身进去。
里面是座四面合围的院落,不算宽大,靠南墙有幢二层小楼,瞧着也是有年头了。
那仆妇这时客气了许多,推门将她让进去。
进门之际,谢樱时已经嗅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古怪味道,生怕真是有什么隐情无意间被自己猜中了,只让那仆妇跟着,叫其他人全都退到门外去。
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一步步往上走,堪堪还剩几级台阶时,就望见屏风后露出绣床的一角,帐幔遮得严严实实。
等绕过屏风,那股怪味愈加明显,分不出是腥是臭,甚至有点不辨浓淡。
瞧来还真不是寻常的病症,她也不由紧张起来,又加了两分小心,把医箱搁在桌案上,找出两只细棉掌套戴在手上。
那仆妇立在帐外禀报:“老夫人,医馆的郎中请到了。”
“到了?快,快请先生坐。”
见那仆妇面露迟疑,谢樱时抢着应道:“家师有要事外出未归,权且只能由在下冒昧前来,还请老夫人恕罪。”
“怎么,是个女娃娃?”
里面的人讶然中竟还透着惊喜,随即像又觉得唐突,轻咳了一声,温然道:“求诊之人哪有怪责郎中的道理,这就请帮老身把把脉吧。”
说话间,一条手腕就从帐中伸了出来,肤色白皙透红,说老倒也不算老。
谢樱时撩了撩袖子,在仆妇搬来的椅上坐下,蒙在掌套中的食指和中指搭在那只手腕上,很快就觉出她关脉洪盛,只是尺脉和寸脉中有些细微不易察觉的滞涩。
她心里大概有了数,撤开手:“从脉象上看,没什么大碍,中气也足,看得出夫人体质极好,但心火稍有些旺,须得多加调养,不可牵挂得太多,过分操心伤神。”
里面的人闻言一叹:“唉,果然是大国手的高徒,这脉看得真准,可人到了这般年纪,上有夫君,下有儿女,真要有不操心的时候,那就谢天谢地了。”
一句话竟引出这番感慨来,谢樱时不知她弦外有音,顺着那话又劝了两句,先示意旁边的仆妇退后,道声“得罪”,轻轻撩开帐幔。
半靠在垫枕上的是名姿容端丽的中年妇人,两颊和双唇血色稍淡,鼻息也稍见沉重,微耷着眼皮,人瞧着并没有说话时那么有精神。
那夫人一见她,眸光倒亮了几分,眼蕴微笑,也在暗自打量。
“不知夫人身上哪处觉得不妥?”
“就在肩背上,从昨日起便刺痒得厉害,抓也抓不得,今日更坏,硌着皮肉已经有些疼了,着实难受得紧,牵带的人也气虚心烦的,这不才要找郎中来瞧瞧。”
“且让我看一看。”谢樱时扶她坐起身。
“我自己来。”那夫人动手解着衣衫,目光却不离她遮着口鼻的脸,“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谢樱时倒没歇手,一边应一边帮她扯袖子:“不劳夫人动问,我没名字,师父平日里都是丫头来丫头去的叫。”
这么回答,显然是不肯说。
那夫人也瞧得出来,毕竟是女儿家嘛,矜持是难免的,怎么能轻易把名字告知给陌生人。
她非但没觉不妥,听她回答得温文有度,还暗暗喜欢,举止做派更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不由更是留心。
“多大了?平日里就跟着师父,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这样的追问有点莫名熟络的味道,本来该回绝,可谢樱时却少见的耐住了性子。
“父母都在,不过我七岁时就离家跟着师父学医,算起来也有八、九年了。”
“八、九年……那现下也该有十六岁了,倒也不算小了……”
那夫人若有所思,又像在自言自语。
谢樱时没听见,扯着她衣衫袒过肩头,落眼就看到颈后那一片肌肤已经泛青,上面起了一簇簇大大小小的疮包,个个都鼓胀着,有的前头还渗着淡黄的脓渍,那种古怪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乍看之下,她也被吓了一跳。
这症状表面上像疠症恶疾,可泛青的皮色又有些像染了毒似的。
谢樱时脑袋里打着回旋,过往瞧过的医书脉案中关于疥疮恶疾之类的记载走马灯似的全都闪过,但与此类似的却一样都没有。
她原本只是心血来潮,以为不过是寻常的病,没曾想竟真是从未见过的疑难之症,作茧自缚似的把自己陷进去了。
凭她的见识,现下肯定是没法子医治的,可要是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外人面前栽了面子不说,回头还不知被秦烺怎么取笑呢。
如今这局面,究竟该怎么好?
正在踌躇,下面忽然有仆婢来叫,旁边的仆妇到楼梯间听了听,回身道:“老夫人,是大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