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软软左右看看,沈少堂已大步向着内院而去。软软将田小田、莫南风一扣,也跟着往内院奔走而去。
沈少堂已独至廊下,大步而行。
白软软于后匆匆追上,不及行礼便直接问道:“陛下,果真要返回京城吗?”
沈少堂不停步,依然是当初狂风暴雨般地行走模式,“怎么,你来了这临海王府几日,便连朕的圣旨都听不懂了?”
“臣妾并非听不懂。”白软软连跑数步,却依然还是跟不上他,不得不加快小碎步,一连迭地跟着:“而是想问陛下,便如此返回了,不会觉得遗憾吗?临海郡非是京都近郊,我们此番前来,便已是冒了很大的风险;陛下只与临海王殿下、王妃殿下见过一面,便如此罢手了?”
“不然呢?!”
沈少堂突然止步,猛然回头。
软软一时刹不住脚步,差点一头撞上他。
沈少堂脸色灰暗,气场冰冷:“见过了,已是上天的恩赐,不然你还想要朕如何呢?你看他们的样子,难道还要朕将他们诏来,亲自追问他们——”
沈少堂咬牙,声音在齿缝间痛楚磨擦:“当初为何要将朕抛弃么?!”
软软抬头看着沈少堂。
这几日,他应该没有睡好。素日的英俊清朗,如今却低沉中带着菜色;平日里的朗月星眸,如今却微陷而泛着淡淡的血红……他平日里曾是那般威风堂堂、不可一世的少帝风骨,如今站在这海风轻抚的临海王府里,他却像是一只被折了双翼的雏鹰,低低矮矮、蜷蜷缩缩,渴求着他人的疼爱抚摸却又战战兢兢地躲到很远。
终究是……痛的啊。
白软软望着沈少堂的眼眸,终于望见了他心底里那个紧紧系住的死结。没有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出身,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曾被父母抛弃的痛楚……即使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样不能。
“走。”软软忽然上前一步,一下拉住沈少堂的胳膊。
“去哪?”沈少堂惊愕。
“我们去找王爷与王妃,”软软坚定地挽住沈少堂,一双漂亮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着点点星光,“就问他们,当初为何放弃了陛下?”
沈少堂目瞪口呆。
接着脸色沉下,将软软的手臂狠狠地一甩!
“你疯了么!”
“我没有。”软软表情无比镇定:“陛下不是想知道答案么,与其这般折磨自己,不如便去找王爷和王妃,将当年的事情全都问个清楚。陛下,痛也是一刀,放也是一刀,为何连痛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就要转身逃避呢?”
沈少堂被她的追问击中,脸色大变,却由惊讶惨白变成了更加令人惊骇的愤色。
“朕,从未逃避!”沈少堂怒火,“但是,这是朕的家事,与你何干!”
软软也被惊住了,惊呼:“陛下!”
“走开!”沈少堂爆怒,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白软软!
软软还欲上前一把拉住沈少堂,但是怒火冲天的沈少帝,已然将要——
*
不料此时,隔着东厢院的花廊外的夹道上,却传来临海王爷沈濯与王妃的大声争执。
“都与你说过了,不要再往东院送什么甜汤糖水了,他已不再是幼时三岁,哪里还吃得这些甜腻腻的玩意儿!”沈王爷怒冲冲,将王妃手中的食盒一下打翻。
王妃抓狂,跳脚怒道:“他自已不是三岁,怎么可能还为了哄你开心,还说自己喜欢吃你腌的酱菜!”
王妃手腕上的金铃摇晃,砰地一下便将沈王爷怀里的腌罐子打翻。
糖水、咸水,倒在地上,混合在一起,淌了一地……
胖嘟嘟的沈王爷,望着地上洒了一地的酱菜糖水,忽然便忍不住的老泪纵横了……
“都怪我,当年一念之差,咬牙忍痛将他送去了那般地方……那里岂是人所能待的去处,政敌杀戮、诡计权谋……他素日里是个那般沉静慈爱的孩子,尚在我们怀里时,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我却将他送往了那处……可怜我儿临去之时,还夸为父腌下的酱菜乃是天下第一……但为父为他腌了十数年,他却再也无法吃上一口……”沈老王爷跌坐地上,失声痛哭。
沈王妃听到临海王的哭泣,也跟着一下子蜷于地上。
王妃抚镯低泣,嘤嘤痛心:“我儿才至两岁,便夸我的金镯子铃音清脆,为娘将它戴了二十年,被天下人笑了个够都不愿意摘下……我儿病中时,只吃我亲手给他熬得甜糖水……记得他一岁半的春日,烧了整整七天七夜,我用了七七四十九碗糖水才救回我儿的命……”
“可如今……”王妃转过身,扶住临海王,“他来了,咱们却只能伏地磕头,叫一声吾皇陛下……”
沈王爷攥住王妃的手:“都怪我……怪我啊……”
“怎么能怪得下王爷……”王妃痛哭,“若不将我儿交出去,我们王府上上下下上千口,便全都送到了屠刀下……”
“但是,若重来一次……”临海王叹息。
“重来一次?”王妃抬头看着王爷。
“若重来一次,我宁愿一家人齐齐整整,哪怕同赴黄泉,也再不将他送于他手!”
临海王抱住王妃,两人于地,抱头痛哭……
*
东院花廊下。
空气仿佛凝住了。
大齐少帝沈少堂立在花廊之下,微微低着头,听到廊外夹道上,那对老夫妻幽幽转转地痛哭声。
他一直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