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聂长生抵达了那间病房,透过透明的玻璃,目光越过围拢在一起的好几个访客,看到了躺在急症室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伤患,才确定这件事真的与庄凌霄无关。
聂长生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浑身插满了大大小小气管插管的伤患,竟然是阔别将近两个月的冯厝,那个身手不凡反应敏捷的雇佣兵,此刻满脸都是沉沉的死色,这种毫无希望的脸色,聂长生曾经在医院的病房上看得太多了。
“怎么回事!”聂长生换了隔离服,万分沉重地推开病房,五六个访客看了他们一眼,自觉让出一条道路,聂长生这才发现叶俊柯也在这里,只是他还是坐在轮椅上,两个膝盖缠满了绑带,还渗出了嫣红的血迹,想是曾经试图站立起来,却扯开了伤口。
“聂长生……”叶俊柯怔怔地喊了一声,没再戏称聂长生为“小聂聂”了,说的话更没了矫揉造作的港台音,他消瘦了许多,整个脸颊几乎深陷了下去,少了昔日光彩照人的艳丽,却多了一份成熟的忧郁美,这种美,照样能啃人心魄摄人心魂。
赫然见到冯厝和叶俊柯,聂长生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了,心中一时百感交集,雇佣兵的冯厝,被掳走囚禁的叶俊柯,庄凌霄就算不念旧情,他总该是要报复林奇的,所以又出资让这群雇佣兵去找林奇的麻烦,叶俊柯算是顺便救一救的吧。
然而聂长生毕竟不是阴谋家,还是算漏了事态的变化莫测,冯厝确实是受雇于庄凌霄加州布莱恩的旧居埋伏林奇,叶俊柯也确实被囚禁在这座别墅里,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林奇的出现还带来另外一伙凶徒,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伙凶徒已经开始了屠杀,他们找不到林奇的尸身,不知他的死活,但还是把遍体鳞伤的叶俊柯救出来,只是这场行动中,他们折损了三个兄弟,冯厝也油尽灯枯,将告别人世。
昏迷中的冯厝陡然听到了“聂长生”三个字,意识开始回归,他缓缓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他听到有人在喊他,却艰于回应,等眼睛终于聚起焦了,才看清了周围人的脸,他欣喜地发现见到了聂长生就在跟前。
“聂医生,你来了?”冯厝扯开一丝浅笑,声音沙哑得几乎像刮锅的声音,然而仅仅说了这么一句话,喉咙便一阵难受,忍不住咳了一声,这一咳,却带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造访者焦心地安抚着,有人还要摁铃,试图让医生救死扶伤。
然而生命体征监测仪显示的数据及其不乐观,尤其是心率图更为薄弱了,聂长生见惯了医院病房内的死亡,知道冯厝这是回光返照了。
叶俊柯显然也看懂了检测仪的数据,他眼眶再度一红,便止不住地潸然泪下。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送我最后一程。”冯厝扯出一个艰涩的笑容,他想伸出手握一握聂长生的手,却发现提不起一丝力气,不由苦笑一下,身为骁勇的雇佣兵,竟然连抬手都做不到了,这可是最致命的打击。
重症室内哽咽声四起,这些跟冯厝同为雇佣兵的大汉个个开始抹眼泪抽鼻子,聂长生原本沉重的心更添了一份哀伤,觉得生命无常,可以在一夕之间颠覆所有。
冯厝好不容易才咳停了下来,身体却陷入了抽搐当中,聂长生下意识地去摁他的胸口,却发现被褥下已被鲜血染红,大概是刚才剧烈的咳嗽带出的血水。
医生已经宣布了伤患无药可医,所以不管造访的客人怎么摁铃声,也只来了一个女护士,她还没有聂长生跟叶俊柯专业呢,随意看了看,摇摇头,在她看来,这个心脏中了两颗子弹的伤患能坚持到现在,已经算很大的奇迹了,她惋惜地说了一句“请节哀”,便走了。
“聂医生,是那群海盗,他们找来了……”冯厝断断续续地道,然而伴来的咳嗽一次重比一次,便是这样,还是把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从冯厝的陈述中,聂长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那群原本应该在巴拿马监狱坐牢的海盗,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越狱也好,收买当地官员也罢,总之,他们竟然全部出来的!
出来的海盗,大多干起了老本行,可也有那么几个怀恨在心的,或者义气当头的,决意要进行复仇,他们不知从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知道下达轰炸海盗船的就是林奇,他们都是经历了那场轰炸的幸存者,可很多过命之交的伙伴就是死于那场无休止的屠戮,他们对下达指令的人恨之入骨,于是打着为兄弟为船长报仇的旗帜,分散着潜入了加利福尼亚州,他们的仇人,就蛰伏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某栋别墅里!
然而他们来的不巧,那会儿林奇刚好离开了加利福尼亚州,动身前往荷兰,在荷兰跟庄凌霄打了一架,惊动了在纽约的老布莱恩,林奇被老爸叫了回去,灰头土脸地被老布莱恩训骂了一顿,说他不懂事,没有他哥哥布莱恩那么沉着冷静。这些本来是千篇一律的骂话,从前非常敬佩哥哥的林奇却发现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并不觉得自己比哥哥差,他会证明自己比哥哥榜的,到时候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待,包括那个一直把他当做哥哥的东方美人。
林奇在纽约待了几天,等老布莱恩稍稍消了气,他才偷偷跑回加州老哥的别墅,见见那个倔强而毒辣的东方嫂子,没想到人刚进去,就被埋伏的亡命之徒扫射,他带的几个保镖毫无招架之力,当时的场面很混乱,现在他是死是生,也不得而知。
第79章 变故
冯厝没有举办葬礼, 雇佣兵团队里,每离开一个队友, 都由幸存者将其骨灰带到早就选定好的丛冢里,那个地方只有他们的队友知道, 那个地方, 也只葬了他们的弟兄。
叶俊柯哭得肝肠寸断, 他从没有想过会有谁甘愿为他牺牲性命, 并且这个人对他而言还是一个陌生人,或许可以说冯厝是“人为财死”,可不管怎样,替他挡子弹的, 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你要把他葬在哪里,你告诉我, 我想每一年都去拜祭他。”叶俊柯行动不便, 只能远远的推着轮椅追着雇佣兵的队长。
那几个幸存者没有理会他,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