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心?
既然开心,为什么哭得连话都说得囫囵哽咽。
洛如琢固执了一辈子,他不会愚蠢到去戳穿她最后的自怜自爱与可悲的自尊。
唯有一个想法,是平静而清晰的。
——从今天开始,他是真的没有父亲了。
他很想保持体面与冷静,就像当初平静接受洛如琢安排的人生那样,却近乎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
冷着脸回到教室,他人生中第一次,全然不顾众人打量探寻的眼光,什么也没有拿,只从书包里掏出盒烟揣进兜里,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光明正大地逃课逃校。
在那个光线昏暗的小巷子里,只有散乱的垃圾箱、无人经过的静谧、烟草和尼古丁的呛人气息。
他倚着墙,吞云吐雾,视线漫无边际,仿佛又看到四五岁时,那个草坪上拍打着小皮球的男孩。
他羡慕的从来不是那孩子能够肆无忌惮地玩乐
而是那孩子的皮球滚远以后,孩子的父亲会笑呵呵地帮着追球,而后,高声喊着孩子的名字,重新扔回男孩手中。
父子情浓,是旁人的家事。
而自己,从来只是一个满心羡慕的旁观者。
“……”
他长睫轻敛,某种情绪哽咽在喉口,不上不下,再没了发泄的由头。
一阵匆匆脚步声,却在这时由远及近,传到耳边。
他抬眼看去。
一路狂奔而来的女孩,停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扶住膝盖,气喘吁吁。
他不着痕迹地挪开指间的烟,喉口滚动,半晌。才挤出一句冷冰冰的:“你来干什么?”
女孩脸上霎时间不知所措的情绪落入他眼底。
他几乎以为,自己这句不知用来欺骗过旁人多少次的清冷质问,会把她吓跑。
可她呆了半晌,涨红着脸,也只是问一句:“我……我请你吃饭吧?”
这回答要是换了别的地方,一定是个不及格的答案。
笨拙地没头没尾,一点也不懂得看脸色。
可是很奇怪。
他竟然真的在这份提议说出口的瞬间,想象到和她坐在一桌,哪怕再平凡不过的,吃上一顿饭。
有烟火气的,家长里短的。
没有什么用餐礼仪,更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冷漠安静。
他掸了掸烟灰,一声叹息,借着半点失笑的无奈,自唇边轻溢。
裤兜里的手机阵阵作响,不用看也知道,是洛如琢提醒他赶快回家,在这样的当口要积极表态云云。
他默不作声地按掉电话,只碾灭烟头,直起身子,冲陈昭说了句:“走吧。”
不知道是妥协她,还是纵容自己。
谁让她,总是能在他最无处倾诉的时候,一无所知,却用最真实的样子,安慰了他所有无需多言的情绪。
那一天傍晚。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并不怎么好吃的麻辣烫,他照顾着她的情绪,不愿意让她体会到自己的半点不适应,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忍着不适全部吃完,然后骗她说很好吃。
他明白她的拮据,想要把吃饭的钱全部还给她,又怕让她误以为自己是因为讨厌她才这样客套冷淡,只得趁她不注意,在路人愕然的观察里,拽下了自己的一颗纽扣,然后悄悄放进了她的口袋。
他陪着她等公交车。
他试探性地告诉她,自己名字背后的许多故事。
虽然她似乎并没能体会个中玄妙。
可他,却在听到她的回答以后蓦地一愣——
而后,人生中第一次,被女孩仓促而惊惶地亲吻了侧脸。
女孩落荒而逃,公交车也在夜色中驶远。
不过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却还呆在原地,摸了摸左脸,一下,又一下。
某种奇奇怪怪的情绪,夹杂着惊惶、难窥天日的欢喜、不知所措与羞怯,在他心里酸涩得厉害,怎么也缓和不过来。
他平生第一次,就那么傻站在原处,直到被风吹得头晕脑胀,这才回过神来,打电话给司机,让人接自己回家。
他的母亲早已经在那个家里等了他很久。
不管再怎么逃避,都躲不过她对他生养之情的背后,从来都不曾遮掩过的算计。
他进门,走过一片狼藉的大厅。
看到老管家满脸瑟瑟地伺候一旁,而酩酊大醉的女人斜卧沙发,长发铺陈,不住扶住垃圾桶干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