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德眯着眼睛,把那两行字看完。
不过几十个字,却看了反复数遍,陈昭预想中的大喜过望,却并没在他脸上表露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着急的手指比划,指指她,摆摆手,右手拇指食指交叠,摩挲几下。
陈昭看不懂,只能把笔记本拿给他。
男人艰难地握住笔,歪歪扭扭的字迹写在纸上:【不花你的千你留千结昏爸爸不浪费你辛苦钱】
错字连篇,连标点符号也没有。
陈昭盯着那行字,默然着,倏而双眼酸涩。
她只能捂着眼睛,手掌却遮掩不住,她嘴角下撇时,那瞬间汩汩落下的眼泪。
手指颤抖,她在那行字下头写,【我有钱,你不要担心钱】
陈正德还是摇头。
那张满是皱纹的苍老面容上一瞬间爬满愧疚与无措,他复又拿过笔,这次,却停顿了很久。
来查房的护士恰巧推开门。
见里头还坐着家属,当即柳眉一蹙,催促一句:“小姐,麻烦不要耽误病人休息,尽快说完好吗?”
说完,便先绕到另一头的病患床边,给人调整吊针,“记得快点啊。”
虽是语气不佳,陈昭倒难得如闻大赦——她不想在陈正德面前哭,总觉得孩子气又丢脸。
轻轻叹口气,飞速地在眼角揩了揩,她随即起身。
刚要俯身从人手里拿回纸笔,却见陈正德紧攥着笔尖,又开始写着什么。
她去拿笔的动作一顿,转而低下头,耐心地辨认着字迹。
许久,看见他写的是:【我不配做你的爸爸,昭昭】
仿佛在心里,在纸上,曾预演过无数次的歉意。
所以昭昭这两个字,写的最好看,最工整。
陈昭:“……”
她唇角紧抿,抵住鼻尖。
第44章
——“赔钱货!贱种!你怎么不和你老爸一起走,这么看着我干嘛,你吃我家的米,我打你怎么了?你给我过来!过来!”
【我怪过你,还没原谅你,但是我不会否认,你永远是我爸爸。】
——“你要去香港是不是?你去了就别回来了!我告诉你,我只有这点钱……别告诉你叔叔,别回来了,滚!有多远滚多远!”
【虽然你已经有你的家庭了,我也没有留在这个家的位置,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活着,因为我从小,就想和别人一样,有个能叫阿爸的人。】
她在纸页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脑海里反复闪现的,却都是那些年,自己与苏慧琴的厮打和拉扯。
以及最后自己出走香港时,苏慧琴红着眼睛的一巴掌,塞进自己手里那一叠、沾满油污的老旧钞票。
这世间的亲情究竟是以何种面貌路过自己身边,又以怎样隐秘而无解的答案回馈,她已经不再执着。
唯一能为此感到庆幸的,是她早已拼尽力气,走出这困局。而她遇见的人和事,最终让她变成一个——某种程度上,足够温柔的人。
是故,最后一句,她写:【你好好治病,不要担心钱的事,也不用来找我,只是如果以后能有好转,我出机票钱,希望你可以回来看看爷爷。】
陈昭将这页纸撕下,对叠,塞进陈正德手里。
不知是学着谁,还不忘拍拍人手背,一种宽慰而温柔的姿态。
末了,她看向病床上的父亲,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将右手拇指抵住嘴唇,轻触两下。
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一门之隔,钟绍齐早已将继母“解决”,在长椅上等着她。
“谈妥了?”他起身,问,“回家吧?”
陈昭不再向继母施舍一眼,只是路过陈昕身边时,悄悄给她兜里塞了张小纸条。
而后,伸手握住钟绍齐宽厚手掌,轻声应了句:“嗯。”
不多时。
两人便取到停泊不远处的车,一同离开东区医院。
——“啊,但是,我这么做的话,说出去人家会不会笑我是个冤大头?”
街景倒退,途径立交桥下,霓虹灯渐暗。
光影明灭间,陈昭倚着车窗,倏而这么问了一句。
“为什么这么说?”
钟绍齐反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