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徐后传_192(1 / 2)

小八身为质子,也不忘外交辞令,称呼父亲为父皇,叔叔为皇叔,依然以帝国自居。提到亲生母亲权皇后之死,小八的声音依然平静,只是指尖的微颤出卖了他此时的心痛。

毛骧暗道这个世子果然不凡,猜测的内容和皇上推断的差不多,说道:“世子放心,皇上说世子才是北元国储,其他人都是谋逆之辈,即使夺位登基,大明也不会承认他。他们要战便战,大明不会畏惧。”

小八觉察到了洪武帝的意图,这是打算放了他回北元,助他夺位,心中大喜,不过面上依旧平静,叹道:“我在大明游历已久,皇上以郡王之礼厚待我,我很是感激,我希望两国和平,莫要再起干戈,生灵涂炭。”

毛骧心知肚明,说道:“我会将世子的话转告给皇上,线报上说你的皇叔们已经派来许多刺客,一心治你于死地,以栽赃给大明,作为将来发动战争的口实。请世子在鸡鸣寺静候,锦衣卫布下了重重防御,会保护世子的安全。”

毛骧走后,药王殿归于平静,饶是小八城府了得,刚刚得知父母双亡,他也坐不稳蒲团了,方才是顾及世子的威严,在毛骧面前装样,现在毛骧一走,小八立刻快步出了药王殿。

外头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小八精致的眉眼处,融化成水滴,顺着颊边流到唇角,好像尝出了泪水的苦涩。

小八像是被药王殿的炭盆熏得头晕,在外头不堪重负似的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连带着雪花一起吸进去,冻住了眼眶里蠢蠢欲动的泪水。

不能流泪,一旦落下第一滴泪,之后的泪水会如洪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一旁服侍的小沙弥将一件纯白狐裘披在他身上,小八伸手推开了狐裘,“不用,我很好,不冷。”

推却之时,左手触到了温暖的狐裘,这是奇太后命使者送到他手上的,本想借着朱守谦的手转赠给徐妙仪,惨遭拒绝,他脸皮厚,这点小挫折伤不了他分毫,还自得其乐似的自己穿上了。

父母双亡,祖母下落不明,心仪的女儿心牵他人……小八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彻底抛弃了,悲愤的怒火融化冰冻的泪水,即将滴落。

小八从弯腰喘息的姿势变成了挺直腰杆,昂首看天,泪水融入乌溜溜的眼睛,只沾湿了纤长的睫毛。

这时一阵北风席卷而来,细雪蓦地变成了鹅毛大雪,一团团白绒绒,轻飘飘,如春夏之交的柳絮似的,一朵朵堆在棉衣上,并不着急融化。

小八轻嗅着雪花,嗯,这风从北边大元方向而来,有一股血腥的味道,这其中就掺着母亲的鲜血吧。她挫败了朴不花的阴谋,除掉了威胁他世子地位的异母弟弟,保住了他黄金家族唯一继承者的身份,却死在了皇叔们的毒酒之下。

而祖母奇太后,以前她支持其他嫔妃为她生下更多的皇孙时,小八对祖母还有些耿介,如今得知祖母逃出宫廷,为自己招兵买马,小八恨不得现在就和祖母团圆。

是利益同盟?是祖孙骨肉情?都有吧,毕竟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祖母了。

鸡鸣寺禅房里,小八命小沙弥将房里所有的金玉摆设撤下,连铺着锦缎的床褥都换成了朴素的棉布,他脱下柔软的云绸里衣,换上了寺里最低等僧人穿的粗麻大袄,从里到外都是粗糙发硬的麻布衣服。

身在异国他乡,也要为父母披麻戴孝的。小八朝着北元的方向设了一个简易的香堂,跪在蒲团上烧着这些日子抄写的佛经,拜祭父母亡魂。

到了半夜,禅房灯火通明,小八没有入睡,依然跪在香堂前为父母守灵,门口守护的锦衣卫开始换防休息,院子里还响起了铲雪的声音。

“等到明早不行吗?非要大半夜的铲雪,老子的手都冻得拿不动铁锹了。”一个军士抱怨道。

“给,这是毛大人配的鹿皮手套,毛大人说雪地里容易藏刺客,只有有一指宽的积雪就立刻铲掉,以免出意外。”

“毛大人也太小心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里头的人娇贵着呢,一旦出事,咱们人头不保。”

“来来来,兄弟们先吃点宵夜暖一暖。”

“不吃了!天天吃素,嘴里淡出鸟来!”

“不是鸡鸣寺厨房做出来的素斋,是寺外明月百户命人送来的大肉包子配牛骨汤!”

“这个新升的百户到底是男是女?说他是男人吧,生的忒好看了,说他是女人吧,动起手来够残忍。”

“嘘,别提了,听说是个净身的太监,不男不女……”

“居然是太监!那他应该是皇上的心腹,咱们都不能惹他,听说太监最小心眼了,惯会记仇。”

“喂,那个提食盒的,你要做甚?”

“给世子送夜宵,跪了大半夜,定是饿了,毛大人说过要好好伺候世子的……”

吱呀!

送夜宵的锦衣卫小卒推开房门,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扑面而来。禅房里设着一个简易的香台,买的里八刺跪在蒲团前,背对着房门烧黄纸,大铜盆的灰烬都快要堆满了,房门打开时,灌进去的北风将一片片如大雪般轻盈的黑色灰烬吹开了,飘飘散散,像是在禅房里下了一场黑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