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2 / 2)

流明之罪 它似蜜 2648 字 14天前

虽然邓莫迟觉得最后这个词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

又虽然,邓莫迟仍然无法确定,甚至每次出入那个工厂他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恐怕是处于两者夹缝里的怪物。都城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怪物。这世界上有更多。人性都谈不了,又何谈为人的权利,互相咬破喉管的时候,他们又能感觉到对方的恐惧和痛苦吗?但现在他被辩解、被相信,他是个活着的人类,有一个人相信也就够了,因为多数时间面对多数面孔,邓莫迟更愿意做个机器,有关人类的所有感觉,都是那个相信他的人教给他的。

那人已经坐上他的大腿,依恋地搂着他,好像很想亲他。

“别郁闷,幸子自己不懂,就胡说八道,”陆汀这样说,“我们飞高点去看看雪山吧,累了就回家,我给你做饭。”

邓莫迟却抬起手,像触摸风雪那样,摸了摸他的脸。

how to be a human being。

第无数次,邓莫迟在心中重复地问自己。

他忽然觉得这根本无需解答,就像他无需通过某些具体参数去描述陆汀面颊皮肤的触感。那么软,那么温暖,事实总会证明自身,陆汀当然不同于风雪。

第55章

才住下不到一周,陆汀已经有了这样一种认知——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什么也不足为怪。这些天他的主要工作其实没什么不寻常,就是待在那颗卵形工作室里,和邓莫迟一起破解筛查大量加密文件,意图找到移民计划的更多资料证据,关乎那一百多万人的去向与存亡。

其余时间无非就是做做饭,看看高原上空变幻莫测的气象,一天的筋疲力尽后,在同一张床上度过夜晚。邓莫迟不会主动去抱陆汀,但每天早上醒来,陆汀都在他的怀里。

“到现在为止我是多少分了?”陆汀喜欢在新一天的开始之前搂着他的脖子,结算先前积分的数值,好像这样能给他接下来忙忙碌碌的十几个小时加油打气一样。

邓莫迟总会认真思考,给出一个合理区间以内最高的分数。

不过,除此之外,在这片薄膜绿洲上的生活并不如预想那般平静。古怪的事基本每天都要发生一遭,陆汀见过把自己右手拆下换成钢梳给绵羊薅毛的牧羊人,见过被折射成淡绿色的流云,也见过比牛还高的巨型蜘蛛、通体透明的壁虎、眼大如拳的病马,它们全部来自薄膜外的世界,由于辐射污染等缘由发生变异,被某些小绿人带回,经过先知允许,猎奇般收容于此。

因此有一个词可以概括陆汀如今的心态——见怪不怪。

包括又一次,当一个人在他面前言行大变、宛如上身时,他也能够理性地做出判断,这是先知搞的鬼。

当时他坐在镇上一家快餐厅里,桌上摆着两杯汽水和半张没吃完的披萨。邓莫迟刚刚接到通知,要去隔壁街上一家配件商店取回预订的东西,正好菜还没上完,陆汀就在餐厅等他。

墙面上显示的是全球有名的八卦频道,正在播放的是综合新闻。一位来自都城特区的中年女性衣着雍容,在镜头前哭诉,说是副议长家的狗咬伤了她的孩子。

陆汀记得那只狗。矮胖的法国斗牛犬,白底黑斑,从狗崽子时期他就见过,现在大概有七八岁了……不怎么喜欢乱叫,但被副议长的儿子,也就是陆岸的某位老朋友,每天拿活鸡喂它,养得很野。

小孩纤细的脚踝被撕咬得露出白骨,放大投在墙面上,触目惊心。

陆汀能做的只是交叉起双手,握紧挂满水珠的汽水杯。放在以前他也许可以去把情况调查清楚,倘若真是那只斗牛犬咬的,他当然要教训那位狗主人一顿。年纪小,被惯坏了,意气用事,大家都是朋友……这是从前常用的说辞,在他忍无可忍的时候,他就把人揍得鼻青脸肿跪地求饶,到最后也就只是多了点上门赔礼道歉的麻烦而已。

谁会拒绝总统家里小儿子的歉意呢?所以陆汀有时觉得自己也挺无耻。不过他现在什么都不再能做了,只能和这餐厅里的其他食客一样看上几眼,最多倒吸一口凉气。都城的一切都被隔离,也都离他那么遥远。

下一条新闻倒和他关系很近。

前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停电事件主角——“神秘人n”,已确认越狱,今早十点下的全球通缉令。报道滞后了这么久,可见之前政府还想息事宁人,结果到现在还是没找到,终于急了眼。不过陆汀还是没有瞧见任何与自己相关的字眼,他在网络上查找自己离职的消息,得到的只是“因病调休”之类的解释。

面子。他想。父亲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个词。有这么一个叛逃的孩子,是件多么丢脸的事。

有服务员来上菜,把葱香烤鸡摆上餐桌,询问他需要哪种酱料。

“甜椒酱吧。”陆汀冲她微笑。

服务员放下料碟,在红围裙上擦擦手,忽然低头坐在他对面,邓莫迟方才坐的椅子上。再抬脸时,她的神态完全变了。

“您好,”陆汀先下手为强,开口道,“您又来了。”

“你认得我。”服务员笑。

“上次之后我一直相信,您肯定还会出现,”陆汀把她手里正在摆弄的玻璃杯拿开,放在自己跟前,那是邓莫迟还没喝完的,“不过比我想得晚了一点,先知。”

“我以为你会害怕?”

“这儿的所有人都在精神控制之下吧,除了仁波切和我,每个人的大脑您都是随便进出,所以您随时能出现,”陆汀吸了口汽水,“虽然有点突然,但还是意料之中。”

“嗯,嗯,是这样,”先知的语调总是缓慢且平淡,“我有话需要对你讲,今天下午四点,到这里来找我。”

同时,一幅地图代替新闻,蓝莹莹地投影在墙面上。陆汀认出那个标红的点,正是他刚刚抵达此地时,邓莫迟只身前往的那块位于山脚的石堆。

而餐厅里的其他人就像中了咒,方才还吃喝谈笑,此时全都低垂下脑袋,两手背在身后,就像认罪的姿势。

先知大概不想让他们看见那张地图。

陆汀道:“有话现在也能说。”

先知道:“单独。”

陆汀无辜地张圆眼睛:“现在不也相当于吗?”

先知道:“是仁波切的事,有关他的身世,他的母亲。在他回来之前,我们说不完。一些过去的旧物我可以借给你看,需要的话,就准时来找我。”

陆汀点了点头,算作答应,随后那服务员就昏倒在桌上,脸差点砸中披萨盘里的刀叉。邓莫迟拎着一兜子零件推门回到店里的时候,陆汀正双手扶在她腋下,帮着其他服务生把她往担架上拖。

“先知刚才来了。”把汽水杯推回邓莫迟面前时,陆汀说。

“我知道。”

“你有感觉?或者说……感应?”陆汀撕下一只鸡腿,放到新给邓莫迟换的盘子里。

“她要和你单独见面吧,”邓莫迟反问,“你去吗?”

“她说要和我谈你妈妈的事,还有你的身世,”陆汀垂下眼睫,“居然拿这个当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