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遂向藤原道长拜下,问道:“父亲大人,请问家中可有箜篌?”
藤原道长未料到江雪会问出这种问题,家中琐事他如何会知道?
旁边伦子夫人适时开口为夫君解围,或许是因为彰子已经平安,而这种平安多少得益于之前江雪的奋不顾身,这位血统尊贵的夫人也对刚才的举动有些许的歉疚,因而产生了补偿的心理,于是温言笑道:“遣唐使曾带回一架箜篌,因无人知晓如何演奏,只得明珠蒙尘。想来它寂寞已久,必是等待着大唐归来的娇客令它一展歌喉。”
伦子夫人对贴身侍女低声叮嘱几句,几人一同去取箜篌。
伦子夫人复看向江雪,第一次这般不带陈见地打量她,这才发现此刻安顺地伏在堂下的少女这样的才华横溢、端丽动人,虽没有平安京中的贵族女子这般幽雅娴静、温柔和顺,却有着与众不同的热烈光华,就像是夜明珠一般,愈是在暗处,愈是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真是可惜啊……
倘若不是那个“星之一族”的女孩该有多好。
当伦子夫人有心体贴一个人的时候,她说出的话的确可以如同四月春风一般令人舒适安泰。
“雪姬方才担惊受怕了,结界之事虽要紧,雪姬的心也一样重要,不妨稍微休息片刻。若是我没有记错,家中的箜篌有五十五弦,据传箜篌弦数越多越是难以演奏,纵是大唐宫廷乐师,能引五十弦已是国手,每增一弦,难度倍增……雪姬莫要勉强才是。”
江雪敏锐地感觉到伦子夫人态度的软化,起身笑道:“多谢伦子夫人关心。箜篌……我至多能奏六十二弦。”她抬头对着伦子夫人俏皮又得意地笑了笑,补充道,“我在大唐的一位好友能凭无双妙手独引七十六弦……那真的是天成之乐,天若有灵而生乐神,必是将天下习乐之才予她八斗。唯一可叹……”
说到此处,江雪仿佛又见到当年好友一剑斩断箜篌丝弦之时的决然,神色略微黯淡地摇头。
“可叹那般天籁之音,我竟只听了一次……之后她双手受伤,伤愈之后,到底影响了筋骨,自此再不弹箜篌。我虽蒙她将半生心血倾囊以授,却无法重现她昔日神技……仙乐天籁,终成绝响。一别以后,数年未见……今日若能再引箜篌,也可聊寄思念。”
“啊……”藤原伦子发出半声惊呼,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大是惋惜地感慨,“这般无双乐手,谁人忍心伤她双手?如此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之举,真叫人心断神伤啊……”
江雪跟着叹了口气。
“我亦不知……究竟谁能如此狠心,此必非人。”
“若在京,似此罪人,百死不惜。”
藤原道长面带怒色地下了结论。
很显然,这般白璧有瑕、明镜破碎的凄婉故事很能打动平安京的公卿们,越是血统尊贵的贵族,越是对这种风花雪月毫无抵抗力。
箜篌为大唐宫廷乐器,外界不得耳闻,众人只凭想象便已觉得那定是美妙绝伦的音乐,闻听有人能独力引弦七十六,心中崇拜恋慕之情倍增,何况叙述之人冠之以“天成之乐、才高八斗”的赞誉,同为习乐之人,这般赞誉便等同于推崇对方在己之上。
世上最难之事莫过于得到同行的认可和敌人的尊敬,而这位素未谋面的箜篌国手已占了其一,然而,故事的最后竟不是她从此寄情山水、沉醉乐理,而是琴曲中断、从此而绝!
如此悲剧,叫人如何接受?
藤原道长和伦子夫人相继表达了愤慨哀思,在座众人自然也不能沉默不言,于是屋内瞬间成了一场追悼会般,这一群从未见过箜篌乐手之人为她作诗和歌以表心意。
待到几乎人人都念出一首和歌时,前去取箜篌的几人回来了,将一架五十五弦的箜篌放到江雪面前。
江雪惊喜地过去抚摸着箜篌。
自从攻略完那个游戏,她已经很久没碰过箜篌了,毕竟箜篌不如二胡方便携带,在别的游戏也不那么好用。
这一次又见到箜篌,她忽然觉得好像见到了久别的友人。
这种喜悦从指尖传递给了枯等已久的箜篌,江雪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手下这一架箜篌发出了惊喜的啼鸣声,一瞬之间恍若彩凤清声穿云而来。
江雪刹那间惊醒,抬头看向众人,却发现其他人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响,依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或者说,看着她手下这一架箜篌。
这些人……期待着……箜篌的歌声吗?
期待着……天籁之音吗?
早已淡薄的记忆从尘封已久的游戏中缓缓复苏,随着箜篌再一次被引了出来。
那一位弱不胜衣却心高气傲的友人抚摸着昔日爱琴黯然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