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丞公自己取热布巾擦了面,谢贵接了过去,又递给他平安方子熬的药汤,劝他道:“郎君娘子们一片孝心,丞公多令他们侍候着些也是应分的。”
谢丞公道:“又不是身边无人了,何必叫小儿女们作仆人使用。有这份心便很可以了。”
谢贵又带忧说道:“族里还是争吵得厉害。长老团最是顽固,都说,若是想叫祖宗规矩在他们手上改一个字,还不若立即碰死在祖宗祠堂前。丞公,此事虽已绸缪二三年,但想叫我们族里的规矩有些改变,还是太难了。”
谢丞公疲倦地叹了一息,闭上眼慢慢地道:“此事若是不能在我手上有些起色,不论是到华岷还是华德手上,都再无可能。华岷此人脾性温良有余,锐气不足,华德其人年纪过轻,如今还难以服众……你说,选谁是好?”
谢贵也是不知如何作选,只得躬了躬身。
……
又过了几日,到四月二十,便是朱家辅公之位交替的时候了。
朱家掌大丹海军,守护大丹东海岸及东南海域。大丹的海上军队人数一直在五十至六十万人之间浮动,海战与陆战不同,更依赖于舰船本身的攻击力。距离各家研究坊研制火药已经又是几年,至此已经略有成效,海军最新式的几艘攻击舰上已经装备上了初级火炮,攻击范围将近三百米,除大丹外,目前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度拥有这样的强力攻击手段。
大丹朝,如今是名副其实的东方霸主。
一公之位交替,朱氏自然也是要如卫氏那般举行祭典的,同样也是在长江边。朱氏又与卫氏不同,祭典上的军演主要是船队攻击能力的展示。
朱氏从长江上游的驻营地调来了十艘身长十至三十米间的小型舰船,内陆河流狭小,只有这样小的船只才能灵活通行。十艘小型舰船分成两队互相假作攻击,穿梭往来,利箭如雨,船身下蜈蚣腿般的长浆齐齐划动,掀起滔天白浪。又有只能容纳二三人的小型柳叶船被从船上释放出来,演示使用小队兵马、悄无声息从水中接近敌军,登船攻击的战术手段,看得人心动神摇。
而真正的海上舰船只调来了一艘,船身长近百米,三道桅杆,船身高大,首昂尾翘,航行迅速,不惧风浪,上面装载了八门火炮。当演示攻击时,火炮齐射,在长江中激起高高的浪花,壮观无比。
四月底仍可算是暮春,江边风极大,阳光却并不猛烈。
华苓是着了骑服,跟着一家大小来的。遥遥望着江上的战船演习,她朝走到身边的卫羿说道:“卫五你看,朱家船队很壮观。”
“嗯。”卫羿应了一声,看着华苓专注凝望船队的样子,心里也不知怎的就觉得不高兴。于是他说:“我卫氏军士于单人战力上无人可比。”
“……”华苓扭头看着他,卫羿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两只眼睛也看着她。华苓琢磨了一下他的话,面色古怪地看着他道:“……所以呢?”
卫羿呆了呆,想说“为甚只说他们家的船队壮观,难道我卫氏比不上”,但自己想想,这话不稳重,没能说出口。
于是卫羿看着华苓,只能那么沉默着。
华苓隐约明白他的逻辑,弯弯眼睛:“嗯,卫氏军士战力很高。我家卫五战力更是高的。”药叟带回的药很有效,内力渐渐恢复,现在卫羿整个人的精气神又慢慢起来了,长眉星目,越发有种压迫人的气势。
华苓欣赏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我家卫五是无人可比的。”
卫羿认真地点头,心想阿九十分有眼光。
王砗又经过了,左眼看着华苓,右眼看着卫羿,叹气道:“才几年,谢九就能反过来调戏人了,如今的小娘子竟是可怕。”
华苓睨王砗一眼,柔声道:“砗娘子。”
卫羿勾起嘴角,看着王砗,点头道:“砗娘子。”
这几个字杀伤力太强了,旁边的郎君娘子们纷纷看了过来,一阵大笑,一时间“砗娘子”从观礼人群左边蔓延到右边,从前面挥发到后面。王砗招架不住,立刻遁了……
☆、第149章 七娘的流言
149
辅公朱家祭礼在搭起的祭礼高台上进行着,江中战船之队乘风破浪,七娘看得心中向往。只有船能带着大量的人乘风破浪,去到千里、万里之外。家人都在笑着,说着话,七娘却往江边走得更近了些,独立风中,静静遐思。
“菁娘……”王磷走了过来,唤了她一声。
七娘望他一眼,点头微笑。
她已经不小了,明年便将及笄,她并非看不出王磷眼中的情意。王磷在郎君当中是少见的心思细腻,这并不是缺点。她还记得,前几年她在王家客居过一段日子,那段时间并不算长,与王家人一道用饭的时候也并不多,但王磷就清楚记得了她的饮食爱好,那是连同胞的姐姐蓉娘也做不到的事。
同胞的哥哥不在了,亲娘也不在了,这几年来,她慢慢放下了这些伤心事,是因为不少关顾、爱护她的人依然在关顾于她,除了家里人,王磷也是其中十分重要的一人。王磷一直都是念着她的,见着了些什么好东西,只要他觉得她还没有的,便会打发了小厮从城西送到城东来给她。东西都并不十分贵重,只是这份关顾,她是领情的。
但她也很清楚,王家三太太并不属意她作长子之妻,几年前在王家客居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从此她就没有再往这方多想过半分,她谢华菁怎是肖想觊觎不属于自己的物件儿的人。
七娘盈盈福身,真心诚意道:“王三哥,这几年来多谢你照顾于我。小时候不懂事,竟给你塞过糕点,是我对不住了,现下想起来,竟只有掩面一途。”
“小时候我也是不晓事,些许龃龉就记了那许久。我为兄长的,当爱护弟妹才是。”
王磷见她提起了小时候的事,也是尴尬,但也心中欢喜,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过去。七娘笑起来也只是淡淡的,但只要一点点的笑容,便能叫这个玉雕金缕一般的人儿发起光来。她自小性子便冷,这些年越长越冷淡,但也越来越好看了。
他呆呆地看了她半晌,又是欢喜又是苦涩。
家里父母早已看出了他的心思,关起门来早已多番说教于他,只说谢家七娘便是身份高些,也绝不是良配,不说别的,只看她小时候是那样孱弱,喘着气长大的一个药罐子,再加一个病死的哥哥三郎,即使如今长得健壮些了,谁知还有什么不足之证?又说七娘并不心系于他,他又何苦纠缠?
父母都说了,世家郎君娶妻可不是单独一人的小事,若他当真要娶七娘,便是不顾父母颜面,一意孤行,这样的儿子,养来何用?当时在家中,他说出自己的想法,父亲发怒,差点将他关起来,而母亲时时以泪洗面,叫他如何还能坚持。
终究还是与姚家定了亲事,到年尾,就要娶姚家次女姚秋思的了。
如今尘埃落定,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心灰意冷,但再看见女郎,心里的不甘心却又不断地翻腾了起来。
燥郁频生,王磷望着七娘面上淡淡的笑,他忽然下了决心,只要七娘也有半分心系于他,他立刻便能叫家里悔婚!
他猛地上前一步,紧紧攫住七娘的视线,低声问她道:“菁娘……菁妹妹,你心里可曾看中过我?”握着拳头,他下了狠劲,沉下心,低声说道:“菁妹妹,菁妹妹。只要你心中有半分看中于我,我立时便可与姚家退婚。”
七娘愣了愣。
顿了一顿,她往人群里看了看,大理寺卿姚家也是来了观礼的,已经与王磷订婚的姚家次女姚秋思便在女郎群中,也在看着他们的方向。七娘只需看一眼,便知道那温婉女郎对王磷也是十分有情的,眼波脉脉如水。
七娘敛了笑容,淡淡说道:“王三哥,姚家姐姐温柔贤淑,能娶得这样一位美娇娘,王三哥很有福气。”
王磷像挥刀一样带着杀气挥了挥手,说道:“她如何并无干系,我只想知你心中想法。”他带着些希冀,望着七娘秀美而淡漠的面容,问她道:“这许多年来,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是清楚的……你心中,可有丁点看中于我?”
七娘仔细看了看王磷的表情,觉得有些可笑。前面都服从了父母的想法,为何如今却又能是一副“只需她给一句话,就能反抗所有人”的样子?她说一句话,能代表什么呢,难道要听她发了话,王磷才有勇气去与父母争执分说,王磷自己的主意在哪里。难道王家不来提亲,仅仅是因为她对王磷并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