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2 / 2)

丞公府的马车已经远去了,卫羿在府门前又站了片刻。他的亲兵提着那食盒,问道:“都尉,这酒菜我们提进去与药叟了?”

卫羿转身进府,沉默不语,脚下也不见如何用力,却连着踏碎了三块半尺厚的石板,第四步才正常了起来。亲兵们个个噤若寒蝉,贴着墙根儿将食盒带去了药叟的小院。

……

整个七月里华苓没有再离开丞公府过。七月最后一日,何冯也终于离开了惠文馆,回到晏河手下听用。方河先是被任命为惠文馆的代掌事,馆中具体的大小事项都归属到方河手上。何冯教导得算是尽心尽力了,方河自己也争气,从书籍管理到帐务,再到对读者的态度都掌握得不错,在一批雇工当中也是鹤立鸡群,有些威望。

华苓对方河颇为放心,如今惠文馆是每五日派人来向她禀告一次重要事项,到七月底时,每日里惠文馆已经要迎接二十位以上的固定读者。读者慢慢习惯了惠文馆的风格,甚至有人开始带来笔墨,将馆中书籍慢慢一字字誊抄成本,带回家去。

只要读者自己愿意付出时间,这是惠文馆喜闻乐见的事。华苓不再在惠文馆出现,不过莫杭依然隔几日就会到惠文馆一趟,对于作为惠文馆顾问的职责,莫杭颇为上心,也一直都努力尝试着对馆中不合理的地方进行改进。

方河对莫杭是敬重的,再怎么说,莫杭也身有官职,又是馆子的建立者谢九娘亲自聘回来的顾问,所以两人倒是合作得不错,在他们手上,惠文馆的运营规则是越来越合理了。

华苓当然知道莫杭有些喜欢她。但这喜欢不会有结果,她相信莫杭是明白的。她认为自己足够守礼,莫杭同样。她也没有发现一个人对她有好感后,不论此人能力大小,性情如何,就从此避之如蛇蝎的习惯。

对她来说,有比些微情绪更重要的事情。她习惯了看事情要看结果,不论莫杭从什么心理出发而愿意给惠文馆帮忙,他能做事,愿意做事,认真做事,她就愿意看重他。

进了八月,莫杭派了一名老仆来告诉华苓,他要娶妻了,婚期就在八月上旬,未婚妻是城中一户七品小官之女。当然,华苓一介未婚女郎,不好去吃莫杭的喜酒,但她很精心地给莫杭准备了一份价值数百两银的贺仪,是一幅前朝画作,风雅也不打眼。

八月上旬,谢丞公给六娘选了夫婿,是宣州秦家子弟,是曾经教过谢家姐妹们琴艺的秦教授的侄孙辈。婚期定在来年三月。宣州距离金陵比杭州近了一大半的距离,若是日后六娘想要回娘家,就是除了二娘三娘以外距离最近的了。

六娘对爹爹的决定并无异议,两家很快将婚书签定。

……

道庆四年前半截是风平浪静的,但八月里却发生了一件惊震朝野的事——

经燕京出关,护送一批军械和补给前往东北边地的一千卫家军士与三千押运伙夫,这支队伍在小兴安岭东边遇上了森林火灾,在一场蔓延了百里的森林火灾中尽灭。

大丹的东北区域东面临海,临海便是朱家海军负责的区域。北面是外兴安岭。卫家军队就是驻守在外兴安岭以南,以及新罗半岛的鸭绿水北岸两处,防范靺鞨、新罗两族。两处兵力一共四万人。

补给队伍就是为这四万人运送物资来的,因为路途十分遥远,朝廷每年会在开春三四月间、夏末七八月间两次大规模地输送军备物资到边地。一次物资输送,从物资生产、调集到运送就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大丹能年年组织起两次粮草物资输送,养起边地百万兵马,可见中原之繁荣已经到了一个极盛的层次。

这场森林火灾,不仅带走了四千人的押送队伍和四万人的半年粮草、大量军械,还持续烧了十日,吞噬了附近几个小型的聚居点。

火是从八月初二日烧起,直到八月十一日,普降大雨,在森林中肆虐的火焰才慢慢熄灭。在这之后,东北出现了数千万顷的焦黑土地。

东北区域原本人口就少,即使这几年来朝廷也尽量分配资源、派遣官员来开发东北,但是这里毕竟是一年要有半年严寒封冻的区域,作物一年也只有一熟,至今人口还不到五十万。而据户部统计,金陵城里外,依托金陵生活的子民已经彻底超过了百万。

是以火灾烧毁大量林木,吞掉前往边地的补给队伍,取走二三千东北百姓的性命,就好象直接将东北划拉出了一个大伤口,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弥合了。

……

此事传回金陵,朝野之间都是不能相信。

这怎么可能呢,东北的林地好好的,这百多年来也不曾出现过大火灾,怎么忽然就燃起了一场大火,还恰恰烧死了押送军械和粮草的队伍。从中原往各边地输送粮草军备的队伍有许多,怎么就是往东北的出了这样的问题。

朝臣议论纷纷,有人认为,那场森林大火的烧起肯定是因为那支队伍在山林中行走,有军士不从军中禁令,擅自生火以至于点燃了森林。还有人问,那火又不是从押送队伍身边烧起来的,发现了山火,他们为什么不赶紧跑,反而几千人都葬送在火场里面?

当然也有人认为,是大丹的敌人恶意纵火,就是为了将这批押送粮草军械的队伍毁灭。若不是北边的靺鞨族人做的,就是新罗半岛上的新罗族人所为。

大丹强盛,这两族人的生存空间如今已经是被压缩了又压缩。新罗遗族龟缩于半岛南半部,靺鞨遗族畏于大丹悍勇军士,不能重新进入外兴安岭以南水草丰茂的区域,生活自然困窘。

大丹与中原的往前诸朝并不十分相像,往前诸朝愿意接受周近小国朝贡,而后总是给予许多优待,贸易上的,文化上的。相比起来,大丹当真是小气了不少,依然与周近小国有贸易来往,但也处处课税。小国依然要朝贡,但朝贡完毕,也不会得到更多实在的好处。若是本国粮食、油盐不足,大丹的朝廷立即就会颁布禁令,不许相关资源往境外输送。

周近小国以及更远的西域诸国都很依赖于从中原买卖各种物资,道庆前几年里中原天灾不断,粮米油盐都禁了出口,直叫西北、东北边地的小国也饿死了不少人。

如今大丹开发东北,从关内迁移大量民户进入东北诸河平原垦耕,大丹的势力触角是正式伸入东北区域了,这就好象扼在了新罗、靺鞨咽喉上的利爪,一定叫这两族寝食难安——要知道,靺鞨、新罗也曾经是瓜分过整个东北区域的。

但这样的声音一出来,立即又有一批朝臣上书斥责,这是负责本次押运的官员的推责之辞。若不是上司管理不善,这支队伍也不能出这样的大错。这两人应该主动担责,负责弥补这一次的损失。

这支押送队伍所押送的物资,是由丞公继任候选谢华岷负责调动准备的。军械在幽州附近的秘密军械工坊生产,而后直接与南方运来的粮草一起,送到东北去。而护送的兵力,是由驻防幽州的一支卫家军所出,此军长官是卫家上代的一名嫡支子弟,名卫黎。

两人都是出自辅弼相丞四家的嫡系子弟,怎可能这样轻轻地就被拿出来责罚。况且,那大火足足烧了十日,几乎将一切蛛丝马迹烧尽,谁也不能肯定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应该就如此将责任推到这两人身上。

……

“朝廷中如今是什么反应?”华苓抽空去了前院问大郎。

大郎面上带着些疲倦,叫谢余将朝堂上下的状况给华苓说了说。

这事在朝廷里引起了极大的一场震动,甚至隐隐引起了一些中低层官员对谢氏和卫氏的不满。提供给四万军士的半年补给份量很大,价值很高。损失了这么多的粮草,对大丹并不是小的影响。

这件事的处置上,即使是丞公也必须非常小心,给四万人的粮草武备要重新调集,殒命军士、伙夫的家人要好生抚恤,还有朝廷上下官员的意见也要各有考虑,给出合理的回应。

谢丞公带着谢华岷和谢华德全力处置此事,越发是忙了,早出晚归。

“军队在山林行进总有防火军令,营地中闲杂人等不许进出,如何能在营地之外生火?每回拔营行进,也总有人负责熄灭营地火种。这些甚至都不是新近才有的军规,自古就是这样治军。说这些的人是脑子被门板夹了多少回。”华苓皱眉道:“难道真是天要亡此队伍,才降下火种,火势燃烧起来,蔓延的范围又恰恰将这支队伍包围?”

这说法很荒谬,但确实可能。许多荒无人烟的森林里无端端出现燎原大火,就是因为大自然电闪雷鸣,产生了火种,又将森林里干燥的植被点燃。要蔓延开来太简单了。

大郎揉了揉眉心,慢慢地说:“倒是有人声称,此乃是敌族消耗我大丹有生力量的举动。也并不是不可能。”

华苓叹了口气,说:“若是人为,他怎么能算好,他生了火,这火就能烧到押送队伍的营地那边?若当真是人为,这前面的筹谋准备,怕是也要不少年头。观察山林地貌、风向、气候,选择放火地点,可都是要仔细考虑的。”

大郎刚想说什么,听了华苓的话就忍不住笑她:“瞧这说得头头是道。若是叫小九去放一把火,怕是也很能。”

华苓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淡声道:“我也光会想罢了。破坏总是比建设容易那么多。只是心疼爹爹又要辛苦忙活了。”

大郎默然点了点头。

华苓问他:“大哥没有考虑过入朝么?王磷也如今也举孝廉,入朝领官职了。”

“族里的事如今还脱不开手。”大郎说:“族里一月前才允了那一条族律,如今族人正在商议,若是修改族律,可以由谁提出、须有甚么流程、须有多少族人同意,这些细节处也很要紧。爹被朝堂拖住了,明日我就回族里去,不能叫事情走得太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