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妥协。”
太子妃闻言眼睛刷的睁开又立刻合上,皱着小鼻头,双唇紧闭,还是没有回答。心里头还在不停的念叨,忍住,忍住,不能开口,不能心软,一定要让这个呆子主动亲自己一口再搭理他。
“不是退让。”
还带有几丝奶音稚气,金玉相碰的清脆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太子妃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忍住,忍住,不要开口,心脏不要跳,身体不要抖,忍住!
已经察觉到了自家太子妃呼吸变得急促不稳的少年太子,突然在心里微笑开来,“太子妃殿下,孤真的喜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非常高兴荣幸的接受,没有丝毫的无奈。”
喜欢你开心满足的欢喜模样,不喜欢看到你露出委屈迁就的神情。少年太子努力的想要表达自己愿意做出改变的诚意,这个毓庆宫,都随自家太子妃的开心折腾,也包括他自己。
奈何少年太子的这番真诚的心意,却引来太子妃忍禁不住,克制不住的从胸腔里发出来的闷笑,笑着笑着停不下来,声音还越来越大,就干脆转身趴到他怀里哈哈哈的放声大笑起来。
原来太子妃刚刚突然发现,天神一样的太子殿下,居然进入男孩子变声期的第一阶段了。变声期初期嘛,当然是非常的不明显,怪不得平时的时候没有显露出来。
太子殿下日常说话还是以清脆稍显稚气的童声为主,只是有的时候却是会突然对嗓音失去控制能力,喉头逐渐宽大,开始拉长的声带也不听使唤,就比如刚刚后半句那几个字“没有丝毫的无奈”,听起来就是低沉稍显沙哑,有些怪怪的走调。
尽情欢笑的太子妃心里头生起来一股莫名的感觉,她蓦然发现,不管太子殿下平时怎么强大正经,让所有人依赖信任,他都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刚刚进入变声器的男孩子。怪不得他老说,让自己乖乖的耐心长大。
哈哈哈,简直太可乐了。自觉发现了太子殿下的小秘密,发现他“神性”里头遮掩不住的“人性”一面的太子妃笑的无比欢畅,乐不可支的在被窝里头拳打脚踢。
被这个变化弄得很是莫名其妙的胤礽,心里则是想着就算他们还在婚假休息期间,也是需要照常早起,再一抬眼看到自鸣钟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九点半了,他也就没有问自家太子妃忽然如此开心的原因,反正只要不再是皱巴着一张脸就行。
抬手把她的脑袋直接按到自己的胸口,不让她乱动弹,又重新拉上被子盖好,胤礽轻轻叮嘱道:“时间不早了,太子妃快乖乖睡觉。”
“呜呜,嗯嗯。”欢腾嬉闹被强行制止,阿茹娜缓了片刻,终于平静了下来,感受到自己上方太子殿下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知道他已经睡熟,当下就不敢在动弹,乖乖的以这个姿势安然睡去。
安静的面容泛着柔和的光辉,轻挑的嘴角洋溢着幸福。心里头美美的,自然就睡得非常踏实!一夜又香又甜的睡眠,让太子妃在第二天早上五点准时醒来,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忽闪忽闪的,骄纵开怀的小模样特别的灵动可爱。
动作熟练温柔的把太子殿下收拾妥当后,她才手脚麻利的打扮自己。胤礽到西暖阁的书斋里头专心的晨读看书,等到自家太子妃在宫女的帮忙伺候下,把她自己倒腾满意后来唤他用膳,两个人这才开始今天的早膳时间。
膳后,精神焕发,丰神异彩的太子妃自是去处理毓庆宫事务,胤礽则是去了书房,一页一页的认真翻阅康熙皇帝送来的,最近这三天的《日讲解义》。
认真的研读完这厚厚的一叠子《日讲解义》,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自鸣钟,发现还没有到午休时间,心里挂念着他的出阁讲学,就拿起书桌上的一本讲述古华夏经筵发展历史的小书翻看。
经筵,也就是汉唐以来的帝王们,为了方便自己和臣子们一起讲经论史,专门设立的御前讲席制度,宋朝以后大家才称呼它为经筵。
以翰林学士或或者其他官员充当,兼任讲官,每年二月至端午节,八月至冬至节为讲期,每逢单日进宫当值,轮流给皇帝讲读经书,是为春讲,秋讲。若国家有太子,在当朝太子正式出阁读书后,也要开始设立类似经筵的学习制度,这就是出阁讲学。
“味道研经”,探究经书中的微言大义;以史为鉴,“以古证今”,吸取历朝历代的统治经验教训。每日一小讲,每旬一大讲,又因为太子或者帝王的学习程度关系着国家的长治久安,经筵作为太子或者帝王接受儒家教育的主要方式,也就成了一项国之盛典。
每当帝王怠惰懒散不想学习,信奉“武死战文死谏”,时刻监督帝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的大臣们就行使自己身为臣子的责任,直言上疏进谏,“帝王大节莫先于讲学,讲学莫要于经筵”。
而事实上,给皇帝经筵进讲,百官跪坐值班如此辛苦,却还是被他们特别重视,不因为皇帝的权威而有丝毫的宽贷纵容,强烈坚持经筵不可一日荒废,实在是有它的特殊深意。
因为经筵日讲的讲学方式,让儒臣们得以面对面的实际接近皇帝,耳濡目染的影响皇帝的日常生活和治国行为,涵养皇帝的思想品德。这是哪怕在上朝的时候也没有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可以接触到皇帝的机会。
“正以人主面与贤士大夫相接,则君臣之间有聚会精神之美,有意谕色授之益,气质不期变而自变,德性不期成而自成”。
每次举行大经筵,六部尚书、左右都御史、内阁大学士和有爵位的朝臣勋戚等等,都要集体参加,给事中,御史等人也会在听讲的行列中出现。历时大半天之久的进讲,只有讲官可以口说手比划,其他全部人员都必须要凝神静听,即使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如果皇帝失去了庄重严肃的仪态,挤眉弄眼挖鼻孔,或者弯腰塌背跷二郎腿,讲官就会停止讲授,开始大声的朗诵“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如果是小皇帝调皮,或者是老皇帝实在累了,装作听不到,臣子们就会一起重复这句话,声音极大,响彻云霄,皇帝即使真的是个“聋子”也保证让他能听到。一直到皇帝“蓦然”发现自己的不当举止而加以改正,恢复正襟危坐的姿态为止。
这种繁文缛节一样的君臣共同学习模式,其着眼点在于发挥经传的精义,指出历史的鉴戒,再归结到现实,是为古为今用。所有称职的讲官都务必完成这一任务,如果有人断章取义,敷衍搪塞;或者以赞誉之词逢迎,恭维皇帝、太子,就会被判做失职。
胤礽看到这里,心里头对于自己的出阁讲学,也就是“小经筵”的形式和内容,都有了大致的轮廓。只是他对于这种臣子们跪着和皇帝讲学的模式大皱眉头。
大清国的经筵历史,可以追溯到满清太-祖皇帝皇太极时期。羡慕喜爱汉家文化的太-祖皇帝在崇德元年改国号为清的时候,就参照明朝经筵制度,设立了以“研经论史”为主要内容的御前讲席。
而明朝的经筵制度,是沿袭自宋朝。可是,胤礽又从发现,宋朝初期,乃至汉唐时期,讲官们是坐着和皇帝讲经论学的。
不过,让胤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是,古往今来,最为重视这一学习制度的帝王,居然当属自家皇阿玛。
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的他不光对经筵讲学没有任何的疲惫懈怠,也没有任何流于形式,疏于表面的意思。每次经筵都是正襟危坐,认认真真,聚精会神的听讲。
可能好学是他的天性,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读书,八岁登基后,更是努力的做学问。十七八岁的时候酷爱学习,哪怕是因为勤学过劳咳出了血也没有停止。
康熙十六年,他甚至把隔日进讲改为日日进讲,即使是出宫避暑的时期没间断过。平定三藩的时候,京师不安,机务繁重,翰林院上奏请求他改回隔日进讲,被他严词拒绝,生怕一日不苦学,学问就荒废生疏。
深切了解学习汉家文化对于满清安稳统治的重要性,明白要学好汉家文化就必须重视日讲的康熙皇帝,不光自己数年如一日的坚持每日进讲,还要求他的宝贝儿子胤礽也是如此。
他为了让胤礽能够彻底的吃透四书五经的要义,真正的做到经世致用,早早的学习治人、治家、治国的文韬武略,特意让自己的老师们和讲官们,把他每日讲经的内容进行整理、编撰,制成专属的“日讲”典籍,也就是 《日讲解义》,方便他和胤礽日夜攻读。
《日讲解义》里面的讲解,和一般硕学鸿儒对于四书五经的注释当然是大有不同,它更务实、更详尽,切实的结合当前的为政治民要义,对四书五经进行逐字逐句地解释、分析。
用词严谨、凝练,条理顺畅,笔风恢宏大气,带有一种统治者独有的大局观视角,让胤礽每每读之,都有一种胸中豁然开朗的感觉。
康熙皇帝把自己这些年为君的实践经验,结合儒家的精华典籍,用最详细的文字描述直白的教会他,如何用君王般的眼光,纵览古代典籍的精华,防止宝贝儿子跟着无逸斋的老师们学成了一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
比如讲《周易》,普通人只会讲解卦象的含义,无逸斋的老师们只会讲如何阴阳和谐,仁爱平衡天下,康熙皇帝讲的却是作为一个帝王,如何掌握事态发展的规律,如何圆融变通的利用这个规律。
讲《论语·八脩》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时候,《日讲解义》站在帝王的立场对他做出提醒,为之君者,如果一开始就对大臣们触犯原则的小事儿容忍不出声,后面又优柔寡断不严加禁止,只会让帝王在臣子面前失去威信。侧面解说作为一个皇帝,如何御下,统领群臣。
作为帝王之学的四书五经注释典籍,《日讲解义》可谓是集儒家经典研究于大成,荟萃历代学术精华。对比之下,胤礽儿时看的那本《四书直解》,就是专门给皇太子或者少儿皇帝准备的,最好的启蒙书籍。
明代两朝帝师、万历首辅张居正大人,会同翰林院讲官们,专门为年近十岁的万历皇帝量身定做的,以最通俗的白话文写成的学习读本《四书直解》,获得了康熙皇帝的多次夸奖,“四书直解,篇末俱精实之义,无泛设之词。”
它不光是教导万历皇帝如何克明晰理,还融入了大政治家张居正大人和他的弟子门生等人,对历代王朝兴衰的总结,对重大历史教训的独特见解,以及他们锐意进取的改革思想。
所以康熙皇帝认为,“四书粗解之,则张居正《四书直解》为佳。欲求精意,莫过于《日讲解义》。皇太子诚能通贯此书,自克明晰理,惟视其力行何如耳。”
也就是说,胤礽只要学好了《日讲解义》,就知道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只看他愿意不愿意做个好皇帝。
也所以,康熙皇帝和各部官员们制定的皇太子的出阁讲学典礼,就是围绕《日讲解义》上面的内容来进行,而他需要把握的度,就是康熙皇帝平时经筵进讲的精度,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