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1 / 2)

叶家大堂嫂的亲妈是个战斗力极彪悍的妇人,揪出自家村里传谣言的大媳妇,扯住死命撕了一回,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该骂的骂,至少在他们村子里,是没人敢再胡说八道了。

传谣的主力虽然嘴里说的痛快,其实心里很明白,他们只是嫉妒而已。

一个农村妇女,和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还生了女儿不被婆家待见。不是应该死死被婆婆压住一辈子,然后因为没有儿子而有一个凄惨的晚年吗?

为什么事情不是这么发展下去,而是能够去城里工作,还成了城里人,最后还要嫁到京城去享福。这根本不应该是真的嘛,这种异类一定是做了坏事,看着吧,她会有报应的。

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自己不敢反抗的,别人反抗了,还反抗成功了,不是拍巴掌庆祝,而是恨不得把别人也扯下来,跟自己一块受苦。

村子里的谣言多少传到了柳满红耳朵里一点,毕竟纺织厂里的临时工,好多人家里也是下头农村的。

本来听了心里有不舒服,但叶悠悠听了却反而大笑,“妈,你还得努力啊。你要努力到有一天,出现在他们面前,明明他们超级讨厌你,却不得不赔着笑脸,这样才算有意思嘛。”

“这孩子,又胡说八道。”柳满红算是服了她女儿了,整天说的话呀,反正她是听不懂的。

“唉唉,别走啊,你听我说完呀。他们现在还把你当成跟他们是一样的,一类人。凭啥一样的人,他们还在因为生了女儿被婆婆不待见,而你却能离婚再嫁个好的,你得允许人家心里嫉妒和不平衡嘛。但是等你超越了这一切,让他们真正接受,原来你们是不一样的人,他们就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

“嗐,那你说说看,啥叫超越了这一切啊。我看看能不能努点力,早点达到。”柳满红跟着笑了起来,女儿整天胡扯,她也跟着学会了,扯呗,谁不会啊。

“就是彻底跟他们不是一类人。”叶悠悠瘫坐在沙发上,咦,好像有个弹簧坏了,是不是得修修了。

“不是一类人,那我能是啥,二类人?”柳满红咯咯笑的进了厨房,她只知道有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份子、坏份子、右派份子,啥时候又多个二类人了,真逗。

“你就拿你妈开涮吧。”王桂花在旁边纳鞋底,一边纳一边笑,这娘俩,真是越来越逗了。

“也就现在能涮涮了,以后有叶叔叔护着,怕是涮不成了。”以前叶悠悠不觉得,随着时间推移,和柳满红慢慢相处出了感情,相处的模式也开始越来越亲热随意。想到很快就要分开,她竟然开始有了几分不舍。

“嫁了人也是你妈。”王桂花在鞋底上绣字样,叶悠悠过去看了一眼,精忠报国,好吧,一看就知道是给谁的。

柳满红从厨房出来,看王桂花把字样绣了一半,赶紧道:“妈,我自己来。”

“我就是闲的慌,拿起来扎两针。”王桂花随手放下了,“我给你纳双鸳鸯的吧。”

女儿不让她帮着准备嫁妆,叶胜利也写了信来,说让他们不用准备什么。他正在攒票,等他们来了,直接在京城的供销社里买,这里什么都有得卖。也省得他们千里迢迢的,从沐东市背到京城,三个女人路上太累。

“妈,我啥都不要,这几年我添了不少东西,全是新的。”柳满红是真的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少了,都是离婚以后置办的,还新的很。

“啥都不要行,不过两床新被子是必须的,你别管了,咱们三个人还能带不走两床被子?”王桂花早就在攒棉花,到时候弹两床新被子带到京城,跟叶胜利说清楚了,放起来等他们摆酒以后再用。不管怎么说,好兆头是得要的。

柳满红一想也是这个理,“那行,就要两床被子,别的真不要了。”

新被子还要配新的被罩,王桂花在心里盘算着。

秋天一滑便到了一九七六年的元旦,柳满红念的信,内容也越来越细,包括冬天京城怎么冷,他们得多穿些等等。

“姥姥,妈,辛墨浓有个朋友,你们也认识的,就是以前咱们村的知青夏国安,他跟咱们一块走。”辛墨浓的信也来了,说是跟夏国安商量好了,买票的事也交给他,到时候一起过去,路上有个照应。

“哟,这敢情好。”王桂花挺高兴的,有个小伙子在边上,胆气都壮些。这年代出远门,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件大事,总会有些担心,王桂花这几天还愁呢,几个女人一块走要是被不长眼的人盯住了,可怎么是好。现在多个大小伙子,这心一下子就定了。

一月初普通的一天,大家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忽然听到广播响起哀乐。然后是播音员沉痛的声音,国家一位重要的领导人因病逝世。

顿时整个沐东市,从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哭泣声。叶悠悠一下子懵了,身处其中一下子掉下泪来。很多人都哭的快晕了过去,包括他们的老师,直接跪到了讲台上一边哭一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学校提前放了学,许多回家,自动戴上了小白花。叶悠悠回去,看到王桂花坐在沙发上捂着脸,竟然也在哭,显然也听到了广播。

她有些错愕,关上门小心翼翼道:“姥姥,现在外头人听不到了。”

如果她不想哭,可以不哭的。

没想到王桂花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悠悠,姥姥是真难过。”

“为什么?”叶悠悠毕竟和他们生活的年代不同,虽然她已经很好的融入了七十年代,但更早之前的事,她没经历过,也不理解。有许多许多的事,对她来说只是课本上的知识,是历史,而不是她自己的经历。

“你是不是觉得姥姥是资本家的小姐,还当过土匪,就该恨他们?你错了悠悠,我是资本家的小姐,也曾经有过天真无知的年纪。自从和你外公离开老家,一路上,我们见过太多太多,数不清的战争,军/阀,白鬼子红鬼子和东洋鬼子入/侵我们的国家,随意屠/杀平民百姓。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想像这一切有多可怕。”

他们一路走,一路逃,一路上看遍了人间惨剧。如果不是有柳大令,只让她独自面对,她可能早就疯了,死了。

“我和你外公逃到山上,求土/匪的庇护,可是不代表他们做的事就是对的,也不代表我们是对的。虽然这些年我们提心吊胆,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被捉住,甚至枪/毙我们,我和你外公不会怨恨任何人。”

这是她和柳大令早就想好了的事,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当是报应来了,坦然面对。

“人要懂得惜福,我知道,是有很多很多的人的死去,才让我们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军/阀和土/匪,不会无缘无故的死去,没有尊严屈辱的死去。现在我们有地可种,有工作可做,有片瓦遮头,你说,姥姥该不该感激,该不该哭。”

宁为太平犬,莫为离乱人,叶悠悠想说,其实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以为站在王桂花的立场,多少会有一点不一样。可是没有想到,她料错了。

将自己手上的小白花戴到姥姥的衣服上,“我自己再去折一朵。”

第二天,几乎每个人都自发戴上了小白花寄托哀思。

好几天的休课和停工,人们自发的去广场祭奠。结果被革委会的人冲散,不许人们集会。革委会威名犹在,大家不敢跟他们起冲突,个个敢怒不敢言。

辛墨浓连写好几封的信,让她一定要小心安全。这段时间革委会可能会发疯,让她离这些人远一点。并且暗示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他们很快就能看到日出。

叶悠悠只知道按时间来算,这些人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但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一无所知。

不管怎么说,生活还是要照常进行。

等夏国安买了票,亲自给他们送到家里来了,清清爽爽四张卧铺票,“王奶奶,我东西不多,到时候可以帮你们拿,有什么要带的,尽管装上。”

“哪能这么使唤你,你自己该带啥就带,咱们东西也不多。”王桂花接过票,开始准备行李。

王桂花将卤好的鸡蛋,腌好的辣椒酱,泡萝卜,瓶瓶罐罐装满满一包。两床新被子,两床新被罩,包得好好的,装在一个大包里,是他们最大件的行李。再一人背了一个包,装上换洗的衣服,倒也不是太累赘。

夏国安还真是简单,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就搞定。一见他们的行李,二话不说就把最大的一个包扛上了,谁都抢不过来。

“走吧走吧,我一老爷们不扛,路上的人不得拿眼睛涮死我。”夏国安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