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体弱,臣年少无知,往日里又甚是敬重叔父,因此,臣惶恐,恳请主上待元宵佳节之后再议此事,不管日后如何,总叫家中老祖母先安心过了年。”
悬而不决,岂不是更牵肠挂肚?当今并一众老大人心道,但看贾琏满口贾母如何年迈、贾赦如何又怒又恨又无奈,竟是将孝子的话都说尽了,又觉贾琏说的在理,这等事岂会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于是异口同声赞他仁孝。
水沐高高在上,看贾琏甚是老实,只觉荣国府落在个年未弱冠的纨绔子弟手上,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无可无不可地道:“既是如此,便容后再议吧。”
贾琏立时告退,出了大殿,望了眼当今赏赐的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思忖着自己什么时候有资格留在大殿里议事?
出了宫门,赵天梁等见又有赏赐,欢喜地叫人接了东西,又拿了厚封一一打赏了送贾琏出宫的太监,然后送了贾琏回轿子。
“二爷要不要擦一擦身上?据说大老爷、二老爷上会子进宫谢恩,出来了内外衣裳湿得透透的。”赵天梁与有荣焉地在轿子外问。
“我 能与大老爷、二老爷一样?”贾琏拿着手抹了下额头,见额上略有一层薄汗,心道他说只来谢恩就是只来谢恩,谁也甭想一次叫他多说几句话。此时心无旁骛了,不 似来时只养神,便微微撩开帘子向外头看,瞧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南北的小把戏都有,心觉有趣,就多看了两眼,直到进了宁荣大街才放下帘子。
“二爷,咱们直接去东府祠堂。”全福、全寿的声音在轿子外响起,贾琏透着窗子瞧见一帮子大房的下人欢欣鼓舞地跟在轿子外,骂道:“忘了还在老太爷的孝里头?”
一句话,叫全福、全寿等赶紧收敛起来,个个憋着笑跟在后头。
贾琏的轿子停在东府门前,就见东府大门洞开,门前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前一群穿着不逊于主子的管事跟着贾蓉、贾蔷迎了出来,其中,金彩也赫然跟在贾蓉身后。
贾蓉亲自打了帘子,喊着二叔替贾琏正了正官帽,请他入了大门说话。
一 路上只见贾家代字辈、文字辈、玉字辈、草字辈四代人能来的都来了,贾琏被簇拥着进了草木茂盛的贾家祠堂,先洗手上了香,出了祠堂向前头厅上去,便见贾赦欢 天喜地地坐在红木太师椅上,贾政神色尴尬地紧紧地握着手,贾珍与代字辈几个老人拿着写好的分家字据等着给贾琏看。
“琏哥儿……咳咳。”贾赦才一开口,就欢喜地被口水呛着了。
贾政吓得赶紧起身给他递茶水,唯恐贾赦现在死了,他那未遂的罪证就有了实证。
“老爷慢些说。到底怎么了?”贾琏明知故问道。
“……我要从荣国府分出去,已经禀告了祖宗,又有族中长辈们见证,日后绝对不会反悔。”贾政道。
“二老爷怎能这样?老祖宗尚在,若她知道了,该是何等的伤心难受?”贾琏错愕地道,又见一文弱少年穿着一身暗淡的灰紫色衣裳给贾赦递上帕子,心道这就是贾珠了,亏得还是同给贾代善守孝呢,他穿来后,这还是头一回子见面。
“老祖宗已经知道了,大老爷也点了头,琏哥儿过来写了字,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贾政心里怄得几欲吐血,想问一问贾琏去面圣时可听见当今如何说他,当着众人面又羞于启齿。
“快……”贾赦哆嗦着叫贾琏签字,贾政一房什么都不要的分家,对他就是天大的好事,唯恐贾琏一个迟疑,这好事就没了。
“这怎么能够呢?”贾琏推辞不肯。
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贾政按捺住不耐烦,再三恳切地劝说贾琏道:“我是心甘情愿如此的,老太太那,我已经说过了。琏哥儿推辞不肯,岂不辜负了二叔一片真心?”
贾赦、贾珍连连称是。
贾珠苍白着脸,也文质彬彬地劝说贾琏:“琏儿快应了老爷吧。”虽不知贾政为何一进家门就要分家,还不肯要荣国府公中一分一厘,但既然是贾政深思熟虑后的意思,他总要依从了才是。
在贾家合族劝说之下,贾琏才勉为其难地点了头签了字,重新祭拜了祖宗,随后感慨千万地在众人恭维中搀扶着贾赦回荣国府去拜见贾母。
贾政怔怔地靠在贾珠身上紧跟在后头,几次扫过贾琏的背景时,都不免胆寒地想这么个机关算尽的主,怎会舍得将官位让给贾珠?
贾珠也瞧见贾政每每去看贾琏,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去问。
坐轿子重新出了宁国府,行了不到一射之地,便见荣国府三间兽头大门洞开,从内至外边上站了数十人迎接贾琏回府。
下了轿子,依旧是贾琏搀扶着贾赦在前,贾珠搀扶着贾政在后地向贾母院去。
过了一道垂花门,穿过一道穿堂,顺着游廊绕过小小的三间厅,便到了贾母院五间上房前,贾母房中婢女除了鸳鸯,其他都出了门随着一众媳妇垂手站在门前等候。
到了门前,贾珠去打帘子,贾琏搀扶着贾赦先进去,绕过一道屏风瞧见贾母鬓发花白、满身福相地穿着象牙色菱纹缎面出风毛对襟褙子、淡青裙子端坐在雕镂着西番莲的螺钿大榻上。
贾母身边王夫人两眼红肿,不时地似笑非笑瞥向身边;她身边又是一个已经梳了妇人头、鸭蛋脸面的年轻少妇,那少妇虽穿着一身桃红新衣,但满脸苦涩,显然是新婚的日子并不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