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衍倒是沉着,他走到萧覃跟前,双手一握,俊挺的身躯微弯,向着萧覃竟而作了个大揖,口中说道“小婿失礼,但凭岳父责罚。”
他口口声声的岳父小婿,那话里的意思无非便是,萧覃想怎么罚他都可以,但退亲却是绝无可能的。
萧覃出入官场数十年,哪里听不明白他这弦外之意陈博衍素来性格清傲,又是皇子之尊,在他面前恭敬至此,他那口气其实已消了大半。然而一想起他适才的行径,萧覃心底却依旧有些不舒坦。
虽说如今世风宽松,不似前朝那般以贞操节烈来压迫拘束于男女,陈博衍和萧月白又是打小儿就定下的亲事,平日里见见面说说话倒也无妨,然而似方才这等那也未免过了。
在他安国公府中,对着尚未婚配的女儿这般轻薄,分明是没把他们阖府上下放在眼中。如此一来,陈博衍对于萧月白在心中到底有否尊重,那也都是未知了。
萧家是功勋世家,祖上于周朝开国时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代代传至如今,为朝廷贡献良多,全族上下甚而献出了十数条子弟性命,因而萧家从不屑于阿谀奉承,媚主求荣。萧覃对于女儿这门亲事,起初是因着妻子与淑妃的交情,而后见陈博衍日渐长大,性子虽傲了些,但还不失为一名正直诚恳的君子,便想着女儿终身托付于他,该是没错的。
但今日竟出了这样的事,如若他往日真的看走了眼,陈博衍心中对于萧月白是存着轻慢亵玩的念头,那女儿嫁过去日后处境可想而知萧覃真正看重的,是女儿的终身幸福,而不是靠着子女姻亲求来什么光彩荣耀。
想到此,萧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言道“你莫要多说了,今日这件事,我不能当做没有看见。四皇子,萧某人虽位卑言轻,骨头却还有几根,行不出那卖女求荣的事来”
萧月白越发急了,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陈博衍,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分明还没有出嫁呢,她却已经尝到了夹在丈夫与父亲之间左右为难的滋味儿。
陈博衍听着,眸中却闪过了一抹激赏。
萧覃,果然是个刚正不阿,耿直坚硬之人,秉持正道,而不为私利所迷。即便偶有不敬,但也是为了道理公义。朝廷,需要的便该是这样的良臣,而不是那些蝇营狗苟、阿谀奉承、只知看上面脸色说话的小人。
一个国家,如若小人昌盛而君子沉陷,那也就离亡不远了。
上一世的周朝,便是送了萧覃的性命。
直到了那个时候,萧覃还在想,能用一死来唤醒皇帝的理智,然而皇帝早已昏聩至极,沉溺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被小人迷惑而不自知,只想保住自己的皇位而多享受几年,哪肯再为国家子民操劳半分陈博衍今生既然不打算再离京反叛,但要自内而励精图治,萧覃这样的人是必不可少的。
萧月白看陈博衍沉默不语,只当他是不高兴了,便向萧覃道“爹,博衍哥并没有轻薄我,我们只是、只是在说话而已”
萧覃瞥了她一眼,低低斥道“说话只是说话,他抱着你做什么”嘴上这样说,肚里却腹诽这女儿大了就生外心,我疼了她这么多年,如今竟为了个毛头小子来跟她爹顶嘴了。陈博衍这个臭小子,不知怎么甜言蜜语,把我的宝贝女儿给哄了去了养女儿这事,就如养花一般。日夜精心照料,唯恐她被风雨催折了去,好容易一朝花开,艳惊四座,却要被一个叫女婿的家伙给连盆端去了,这叫人如何甘心萧覃往日里倒也没细想过这事,如今亲眼见着萧月白回护陈博衍的样子,便老大的不是滋味儿起来。
正逢此时,林氏找了过来。
一进门,见了这等不尴不尬的情形,林氏心中疑惑,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老爷虎着脸,博衍这躬身作揖的是干什么呢”
萧月白一见母亲到来,就如来了救星,连忙过去,挽着母亲的胳膊,低声细语把适才的事讲了一番,只遮了陈博衍搂抱她的细节。
林氏心中了然,她这个丈夫素来疼宠女儿,眼下瞧着女儿竟为了别的男人跟他顶嘴,那心里必定是不痛快的。虽说他说的那些也是道理,但最要紧必定还是这个。
她会心一笑,倒先不去理会萧覃,只向陈博衍说道“四皇子,今日既已如此,想必别的也谈不拢了,你便先回去,改日再来。”
陈博衍略一思索,也道“姨妈说的是,小婿便先去了。”言罢,他行礼告辞。
萧月白见他要走,当时就想跟上去送他。那腿才迈开,便听她父亲在后面说道“月儿站住,不许送他”
萧月白无奈,她从来不会忤逆父母,只得亲眼瞧着陈博衍出去。
陈博衍走到门外,回首朝萧月白眨眼一笑。
外头天气正好,日头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他长身玉立,莞尔浅笑,正如玉树临风。
萧月白心中一甜,也向他还之一笑,轻轻张口“我信你。”
陈博衍明白,她是在说自己朝安国公府里派人的事,只觉得胸怀一畅,朗笑离去。
萧覃眼瞧着,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跟陈博衍眉目传情,越发生气,将她叫了过来,责备道“我不在这儿,你来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怕传出去给人笑话”
萧月白嗫嚅道“昨儿夜里,我把葫芦香囊落在这儿了,过来找的,没想到博衍哥哥在这里。再说,爹既然这样讲,那为什么不让他在外头堂上等如此,女儿怎样也见不到他了。”
萧月白不知,她越是为了陈博衍说话,她的亲爹便越是气恼。
萧覃果然生气,呵斥道“还顶嘴呢,回房里去,往后不准你见他”
萧月白小嘴儿轻轻一噘,看向她母亲。
林氏向她努了一下嘴,微笑道“爹叫你回去,你便先回去。”
萧月白应了一声,便也出去了。
待女儿走远了,萧覃便在那太师椅上坐了,兀自气哼哼的。
林氏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身子便滑在了他怀中,也学适才萧月白同陈博衍那样,坐在了她丈夫膝上。
她笑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吃闺女的醋,像什么话呢”
萧覃顺势搂了她,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那腰肢依然细软的令他叹息,他说道“你没瞧见他们之前那个样子,陈博衍抱着咱们家月儿,按在他腿上,两个人脸贴脸的说话。就说他们早已定了亲,明年下半年月儿就要嫁过去,可是未婚如此,也未免过于大胆陈博衍这等,便是不看重咱们月儿。这月儿嫁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林氏朱唇微勾,搂着丈夫的脖颈,浅笑道“是不是像咱们这样你也一般的不看重我么”
一旦妻子撒娇,萧覃便没了脾气,这辈子他唯独在林氏面前,一点办法也没有。
总好在,他爱上的女人,是个识大局的,不然他已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了。
萧覃顿了顿,方又说道“这怎能相同咱们是已婚多年的夫妻了,当然不必那般避忌,他们”
林氏却伸出青葱般的食指,点在他唇上,一字一句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你既这么讲究规矩礼法,这夫妻闺房也当以礼相待、恪守礼节才是。往后啊,咱们也别亲热了。你回房,先念一段圣人告诫,再说底下的事。我得把这内宅里年轻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免得弄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来,让你这清净守礼的大老爷难受。”
一顿话,说的萧覃彻底没了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萧覃女儿心飞了,不高兴
第36章
林氏一气儿说完,便自萧覃怀中滑脱出来,竟就要走。
萧覃生平最怕的,既不是儿时父亲考察课业,亦不是上朝与皇帝廷策,而是这娇妻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