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沈天玑已是气喘吁吁,撑在桌子上的双手攥得紧紧,眸子瞪着宁清意,仿佛要将她瞪出血窟窿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是的,她疑惑,她不解。她待她那样好,当初宁清意的父亲宁儒江离开京城撇下她,是沈天玑将她接到沈府,是沈天玑给了她一切!
第一次见到宁清意时,沈天玑尚不足七岁。据说她的祖父曾是沈天玑的祖父沈远鲲的故旧,但因家道中落,她的母亲早逝,她的父亲是个落魄书生,屡试不第,屡败屡战,带着她住在京城城里平民聚集的西风巷中,时常到沈府来打一打秋风,沈府的主子们也都碍于国公府的面子睁一眼闭一眼。
沈天玑身为沈府长房嫡女,生来受尽宠溺,性子十分活泼,不管是暮春仲夏,亦或是皓秋残冬,她都会邀请一些知己好友外出游玩,舆情于自然,偶尔吟诗作赋,写字弄琴,在一干贵女中地位很是崇高。再加上某些人有意无意的吹捧奉承,她便被养得十分天真骄纵、肆意妄为。
这样的她最开始自是不把宁清意放在眼里,觉得她破落出生,虽碍于贵女做派不会出言讥讽一番,可多半也是冷淡以待。宁清意却生性隐忍,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双看起来温柔无害的眼底,对沈天玑的冷淡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愈发的讨好巴结。
在沈天玑多次拂她颜面她却笑脸相待时,沈天玑也逐渐念起她的可怜身世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
直到沈天玑十二岁时,沈远鲲致仕,回了姑苏。那宁儒江忽然就豁然开朗不想再考功名了。也不知是哪根筋儿答错了竟想要效仿先贤浊酒一壶游天下,把个十一岁的女儿狠心撇下。沈府的人对那宁家并没有多少情意,沈天玑的母亲林氏念她可怜也不过是想着找个好些的平民人家收养了去,但是那时的沈天玑与宁清意已是无话不谈十分要好,当即就拉了宁清意进了沈府,并告诉阖府上下需把她当府里的小姐看待。
宁儒江却也没有真的把女儿丢下,宁清意被沈天玑拉进沈府不久,就有祖父从姑苏来的一封信,说是让沈府收养宁家的孤女。料想必是那宁儒江不愿开口求沈府的其他人,特特去姑苏寻了他父亲的故旧,敬国公大人,让他给个亲笔信,那比什么都强。
宁清意在沈府这么一住,倒真愈发像个大家小姐了。
而沈天玑也更将她视为闺中密友,心腹之交。
若是没有沈天玑,她只怕与府里的丫头差不多。宁清意在沈府的地位,都是她沈天玑一手恩赐给她的。
可是她呢,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此刻的沈天玑宛如疯妇,蓬头垢面,一身单衣腌臜脏乱,面容青白泛灰。她盯着宁清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宁清意并没有让她失望。
她盯着她的目光也逐渐狠戾,咬牙切齿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沈天玑天生高贵,我宁清意天生卑贱,”她的声音透着发自内心的愤怒和怨恨,“你给一点点恩惠,我就要感恩戴德,为你做牛做马。凭什么?!就凭你投了一副好胎,我就活该受罪吗?”
“沈天玑!”宁清意的眸光里满是狠毒,“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昔日在你面前卑躬屈膝的我,如今也能高高在上地俯视你!也能随意糟践你!”
沈天玑又“哇”地吐出几口鲜血来,胸口五脏六腑都在撕扯地疼痛着,可她脑子里却似乎愈发清明,盯着眼前这个容色妩媚却目色怨毒的女人。
她万万没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她深觉最对不住苏墨阳的,她深觉自己最耻辱的身体问题,竟然是拜顾殷殷和自己的好姐妹宁清意所赐!
这一刻,她才看清了这个一直在她身后作小伏低的人。
是她,这个她一直视为知己朋友的女人,将她毒害至此!
真是好哇!
她忽然冷笑着抬起头来,双目赤红。
宁清意见她一副疯魔的样子,也有几分惧怕,凌冬护着她退后几步。
“夫人咱们走吧。”凌冬说着。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着实令人害怕。要是冲撞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她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宁清意点点头,神色却依然淡定,对沈天玑道:“苏府即将修缮,墨哥哥说这几间脏乱得连下人都不住的房子都要拆掉。墨哥哥似乎忘了姐姐还住在这里了。姐姐你好自为之吧。”
房门再次被打开,外面的风雪愈发大了。
凌冬将宁清意身上斗篷的帽子掀起来,盖在头上,护送着她的主子离开。
沈天玑死死盯着那个离去的婀娜身影,好想冲过去杀了她!撕裂她!特别是她那隆起的腹部,她恨不得那里立刻变成血窟窿,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可是,她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刚走出房门,就被外头的凌冽寒风吹得摇摇欲坠,踉跄几步,忽然啪的一声,破絮般倒在了雪地上……
女子唇间溢出鲜红的血迹,一点点将身下的白雪浸染,后又凝结成乌黑的血块,凝在口唇周围,双眸瞪得老大,满是滔天的恨意;银白的头发散乱如同疯魔,与额角的血污胡乱混杂,惊悚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