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蔓听她此言,也不再对此多言,只瞧桌边一堆字团成团的废纸,道:“姑娘这是要作画?”
沈天玑每每作画,都要团出一堆废纸来的,碧蔓将那纸团一一收拾好后,又给她备来一份宵夜。沈天玑眼瞧着已过四更,终是顾不得言语婉转,提笔匆匆写了两句,放在信封之中,郑重交给碧蔓道:“明早你亲自把这信送去安亲王府,记住,要亲手交到世子。这信,万不可落入外人手里。”
这信表达的意思是不好的,那不管怎么写也不能让看的人舒服。既然如此,就坦言直述好了。
碧蔓接了那信,见沈天玑满目疲累,只将信收好便退了出去。
半夜入眠,未曾睡得好。第二日,沈天玑却被一早叫醒了。
“四姑娘,扰您安眠,可不是奴婢的错,”碧蔓道,“是前头的人来报,皇上特地派了人来带姑娘去春景园。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就等着姑娘了。”
沈天玑神智尚混沌,反应一会儿才问道:“是皇上派了人来?”
碧蔓点点头。沈天玑这便松口气,心道只要不是皇上自己来就好。
一径不疾不徐的动作,沈天玑想到要去园子,披披挂挂的也不方便,便只着了件齐腰襦裙,发髻亦是简单的螺髻,上头簪了几只嵌翠蝴蝶,蝴蝶上头有五彩的珠光之色,璀璨光华衬着妃色明艳的裙子,登时满室生辉。
未施粉黛的雪颜清雅纯澈,她对镜自照,瞧见双目底下的些微青影,登时又愣了半晌。
“四姑娘,您昨儿睡得晚,要不改日再去春景园?那园子如今已经是姑娘的,什么时候想去就是了,也不必急在今日。”
一旁的李妈妈厉道:“若是平日就罢了,可这是皇上派来的马车,哪里是能不去的?”
沈天玑点点头,“李妈妈说的是。”她目光划过碧蔓,“昨夜里我吩咐的事情可记得了?”
碧蔓点了头,沈天玑微叹一声,瞧见外头晴好春光,只觉得心头一阵阴翳。不管结局如何,总要去面对。
出府门时,果真有马车等在外头,沈天玑瞧那马车大得很,心里琢磨着,春景园在京郊,路程这样远,她刚好可在马车上补个眠。不妨她方掀开帘子上了车,就被一只修韧的手臂拉了进去,落在了温热的怀中。
想了几日,昨夜见一面,不过是隔靴搔痒。他拉她在怀里,清冽如秋水的气息登时将她团团围住。
沈天玑身子一僵,待感觉到这熟悉的气息时,又不自觉放松下来,可下一刻,又痛恨起自己的放松。
昨日柳府的一幕幕划过眼前,她想,她大约要遭到报应的。
“怎么了?”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的阴郁,因她并未同过去那般,抬起那双水润璀璨的眸子怔怔瞧他。
伸手抬起她的小脸,他一眼望见她的青眼沉沉,深邃的眸子流水清风般逡巡而过。
沈天玑抿唇不语,她也不推他,轻轻开口道:“皇上在此久候,妍儿来迟了。”
“朕不怪你,妍儿不是说过,不知者无罪?”
“若是有心欺瞒呢?也无罪么?”她自言自语道。
男子微微一愣,声音低醇沉淡道:“世事难以顺心顺意,为达目的难免多行狡诈,甚至阴险狠戾之事。朕做的可绝不会比妍儿少。”
他容色始终深邃泰然,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沈天玑淡淡点头,“皇上所历风浪无数,妍儿终究没有这样坚韧的心性。”
“你一个深闺女子,要坚韧心性有何用?”他勾唇道,“莫去想些有的没有,妍儿可是忘了,朕说过,妍儿要欢乐无忧才好。”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此生她若一早不曾动那些小九九,也不至于惹出这样的纠结来。如今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用。
马车辘辘而行,约摸半个时辰,便到了景春园。早有人马车下面放了红木踏凳,擎了臂给沈天玑借力下车。
沈天玑下车一望,却见一片梨花漫漫,若素华雪封。
空气中浮动着清淡的梨花香味儿,带着丝丝甜意。沈天玑仿佛能看到若有似无的雪白花瓣儿飘飘荡荡,倒像是正在下雪。
沈天玑惊叹一声,不由得伸手拂过雪嫩柔软的花瓣儿,双眸因这美景散了几分阴郁。满心满眼满世界的雪白梨花,将她的感官全部充盈,仿佛瞬间将她的思想都洗濯干净,一尘不染。
“这园子很好。”她朝纳兰徵点头笑道,璀璨的眉目在冰雪梨花之下愈发出尘如仙,眉宇间的浅淡笑意,让他眸光微亮,心上欢喜。
“只是这花儿长得这样好,我倒舍不得采了。”她默默道,伸手牵下一只梨花满簇的枝桠,轻轻一闻,脸上笑意更甚,“这香味儿也好,酿酒再好不过的。”
他瞧见她纤细雪白的手指正攀在花枝之上,艳色的唇角轻轻擦过那娇嫩花瓣儿,如亲如吻,他心头一热,大步上前去欲拉她,她却早他一步旋身进了林子里,空中云雀一般欢喜划过淡月闲云,水中鱼儿一般悠游于清溪碧湖,妃色的裙子仿若流动的艳色朝霞,在雪色梨花中若隐若现,美得动他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