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总结犹如醍醐灌顶。沈如磐一下愣住。
她怎能忘记,漫长的竞技生涯给予她的不只是冠军头衔,还有绝不放弃的意志。恰是凭着这种意志,即使被国内的专家铁齿直断“只能退役”,她依然满腔孤勇,从中国来到这里。
失败了就再争取。
输了就重新来过。
只要不自弃,一切皆有可能,包括重归赛场,包括逆袭回去,再次和陆楠搭档比赛。
这才是真正的“东山再起”,也是守住一个过气的前世界冠军尊严的方式。
刹那间,遗落的初心被拾回,胸口将要熄灭的火也被重新点燃。沈如磐看着萧与时,眼眶一热,脸上动容:“萧与时,你怎么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听见她的慨叹,他静静地和她对视一会,抬手伸过去,抚上她的眼睛。
去年今日,她放低姿态恳求他,漂亮的双眼睛盈满泪水,蕴藏出宿命无常的悲凉。今时今日,她依然用这双眼睛看着他,流露着彷徨,让人不忍面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低缓地诉说,声线克制,给人一种理性的安慰。同时他的手指在她微凉的脸颊肌肤上缓慢移动,拂过眼角眉梢,而后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形又显得感性,“你只是太累了,才会思绪混沌,忘记‘成大事者,不争朝夕’的道理。”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百般滋味如藤蔓一般不受控制地扩开。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但是受挫至此,能得到一份支持和鼓励,是多么的不易。
沈如磐差点又要落泪,勉强克制住脆弱的情绪,说:“我记住了。”
记住萧与时一直以来的帮助,也记住他今天的提醒。日后就算不为她自己,她也不能辜负他的期望,拼尽全力变得更好。
见她消失的斗志终于回来了,萧与时低低舒口气。
他折身回到工作台整理器具,沈如磐旁观一会儿,注意到他手背上有道长长的血痕。
她吃惊,上前拉过他的手在灯下观察:“是刚才被书刮伤的吗?痛不痛?怎么不说一声?”
如此有才华的一双手,假如因为她而留下疤痕就糟了。
她用指腹小心翼翼按揉伤口周围,鼓着腮帮呵气。那清凉的风就像是一根羽毛从萧与时的手背轻轻拂过,带来难以言说的触动。
萧与时没有理会自己的伤,目光深深凝视沈如磐。
她的睫毛在颤动,表情露怯,好像很自责。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反握住她的手,又似乎没有。
他是个高冷的人,眉目间经常是与生俱来的清淡疏离,现在手指手心由她掌控,安静地任她处置,那五官轮廓泛开的温情有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感觉。
可惜她只注意伤口,没有看他。
沈如磐确定没有大碍,这才放开他的手。
见时间不早,她说:“我叨扰你太久,该回去了。”
“不急,你可以留在这里吃晚餐,稍后我再派司机送你回医院。”
“不用。打扰你这么长时间,我哪好意思再吃饭。”
最后,沈如磐也没有让司机送,打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过来。
萧与时将她送到入口花园,她挥手同他告别,接着快步朝车走去。就在车发动之际,萧与时叫住她。
沈如磐降下车窗。
月色朦胧,他伫立在花园那边,和她隔着较远的距离,脸上神色看不清,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了?”她问。
他开口,声音低淡平静:“往后你再有难过的时候,也不要轻易掉眼泪。如果陆楠知道你常常为他落泪,他也会不安。”
他突然提到陆楠,沈如磐怔了怔,但还是懂事地承诺:“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像今天这么情绪化了。”
“还有,下午的时候,费恩医生电话联系我说找不到你,不知道你对放射治疗是什么决定。”
“不用担心,我会配合治疗。”
萧与时点点头,又道:“还有——”
话蓦地开头又煞尾。沈如磐等待半晌也没听到后续,纳闷地问:“还有什么?”
新学期已经开学,萧与时越来越忙,往后再想挤时间去医院探望她,总归不那么方便。
这样的话不便直述,萧与时仅仅叮嘱她:“放疗不易,千万保重身体。”
两人再次告别,车子很快消失在前方。
萧与时回到庄园,一进门,管家说:“亲爱的karl,你怎么不挽留那位女士?我已经准备好双人晚餐,都是清淡可口的中式菜肴。”
管家照料萧与时多年,知道萧与时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他不轻不重回一句:“想留,没有留住。”
管家面诧异。
萧与时再无言语,折身去了书房。
对萧与时来讲,研究、授课、学术交流,一系列常规而密集的行程等着他,年年都是这样,年年都毫无变化。此刻他又像平常那样在灯下工作,只是目视着深奥枯涩的理论天体物理,他眉目平淡,说不上好坏。
另一边,沈如磐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窗外的夜色,思绪无端地蔓延开来。
她还有机会回到赛场,继续和陆楠携手比赛吗?这个愿望绝对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只怕还有更长更难的路要走。
想太多头疼,她抬手揉揉太阳穴,蓦然发现指尖沾了点金粉。
估计是萧与时摘下手套,检查瓷器时沾上的。稍后他替她拭去眼泪,又巧合地留在她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