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稀听到萧与时不急不缓做陈述, 只不过语言不再是德语, 时而英语、俄语,时而切换成中文。
四国高校的研究合作,单是语言门槛就足以难倒人, 履历和资质更是百里挑一。虽然萧与时没有聊太多实验的事,但沈如磐知道,他应该是极其重要的组织者。
究竟要投入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时间和精力,才可以在同辈佼佼者中脱颖而出, 达到如此高的学术地位?沈如磐带着好奇心继续听, 胸膛里那颗砰砰直跳的心, 随着低沉润泽的声音缓缓平静下来。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陈述中止,书房的门被打开。
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卧室外。一秒后,卧室的门被推开。
沈如磐下意识闭眼。
但她清楚感觉到萧与时借着走廊的灯光看了一眼漆黑的卧室。
发现她已经睡着,他拾起她塞在门缝边的字条,了解到洗漱用品及浴巾都已准备好,他继而折身去了主卧配套的浴室。
隐隐的流水声响起,他在沐浴。
沈如磐的父亲当年设计房子时,把浴室通风隔音的效果都做到了最佳,除非是极度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听到一丁点动静。如今这仅有的一点点流水声传到沈如磐耳里,她不敢遐思里面的情形,尽量转移注意力。
良久,动静没有了。
脚步声从浴室传来,沈如磐继续闭着眼睛维持一动不动。直至脚步声来到床的左侧,柔软的床沿继而往下一陷,萧与时带着沐浴后暖度的身躯挨到她身旁,她顿时明白,两个人是真的同床了。
空气静得仿佛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
沈如磐不敢动,加上背对着萧与时,她更不知道他有没有合眼入睡。内心胡思乱想就像小鹿乱撞之际,萧与时的声音磁磁的响起:“你是不是没睡着?”
被他发现,沈如磐也不好意思再装睡,不好意思地反问:“你也没有睡着?”
“嗯,我需要倒时差。”
沈如磐方才想起柏林还是傍晚,她转过身朝向他:“需不需要我陪你说话?”
萧与时知道她早就疲惫,只因有他在才略有精神。萧与时遂将她和被子一同搂到怀中:“你知道我年少游学,躺在陌生的旅舍房间,失眠时会想什么?”
“想什么?”
“我会闭上双眼,静静冥想‘宇宙的速度’。”
“嗯?”
“宇宙不是永恒不变,其边缘总是向外延伸,就像人向夜空放一束烟花。烟花在夜幕中绚烂绽放,光和热随之向四周扩散,化作千丝万缕,即便人的双眼看不见……”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像是无边无际说故事。沈如磐起初安静地听,而后慢慢合上眼帘依偎在他胸口。
眼下是冬天,房间里开着暖气,温度极暖。他和她都只穿了薄薄的睡衣,因此隔着被子相拥时,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但气氛并没有因此变得暧昧,空气里反而有种温馨的感觉扩开。
在如此轻柔的氛围里,沈如磐觉得一股浓郁的倦意袭来,她几乎快要进入梦乡。半睡半醒间,她迷迷糊糊地唤了声:“萧与时——”
“嗯?”
“我在哪儿呢?”
萧与时安静一瞬,低声作答:“你在我身旁。”
是的,在她漫长的拜师训练的过程中,即使他勉强挤时间飞到她所在的城市,也只是匆匆见一面就分开,彼此隔着无形的障碍。
但现在不一样。他待在她的家,而她依偎在他的胸口。
感觉十分奇妙。
浓郁的夜色里,萧与时安静地看着怀中人。那清秀的五官,柔软的唇瓣,轻浅诱人的吐息,都是真实的,会让人情不自禁需要沉湎其中。
然而他没有做出任何更进一步的举止,仅仅温柔地拥抱着她,再然后,额头抵着她的额,缓缓闭上眼。
月光朦胧透窗入,两人酣然入梦。
*
*
朝夕相处的时间总是特别宝贵。
两天后沈如磐又住回宿舍,进入封闭训练。她想尽快回到国家队,而重返国家队的策略是提高实力,向极限难度动作发起挑战,于是她不得不日夜苦练四周跳及阿克塞尔三周跳。
四周跳实在太难了。虽然沈如磐和陆楠曾经能够精准完成四周抛跳,但女单不是双人滑,再加上沈如磐的肌肉瞬时爆发力很难恢复到巅峰时期,所以她的四周跳成功率低。
所以,沈如磐更倾向挑战能和四周跳媲美的极限难度动作,阿克塞尔三周(3a)。
这个唯一向前的跳跃,无法依靠冰鞋鞋尖做冲量转换,沈如磐必须跳得足够高足够远,才有足够的时间进入紧张的旋转,而后转体,落冰,继续用刀刃增大转动速度,避免摔倒——这样的过程,简直叫“死亡降落”。
日复一日的训练,沈如磐总是摔倒、爬起、再摔倒。
那天沈如磐觉得身体都快要摔散架了,忍不住在休息间隙给萧与时打电话,吐槽自己的无能。
萧与时听完却安慰道:“如磐,你知道暗物质相关的探测实验做了多少年?”
不用她回答,他继续说:“从1933年提出暗物质理论模型,到1973年天文观测第一次间接证实暗物质的存在,再到现在宇宙空间探测和地底探测,一共延续了85年。”
“但在85年的时间里,没有人找到确切的暗物质粒子。从这个层面讲,全体理论物理学家和天体物理学家做的实验都失败了,我们不知道还要花多少年才能成功。然而所谓的成功,不过是一次次微小的进步,孕育在无穷无尽的失败里。”
只有熬过无穷无尽的失败,才能迎来成功的可能。
沈如磐听明白了。
她舒口气,说:“萧教授,我应该去念你的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