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忠在村里头呆足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仅祭拜了素未谋面的爷爷奶奶, 还将坟墓翻修一新。
除此之外, 他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志愿者学习如何制作草方格防沙。
每天早晨5:00起床,与当地学校防沙治沙专业的学生一块儿出发。三个人一组,一起扎草方格, 一起挖坑种树。
一开始的时候,当地学生对台弯充满了好奇, 不停地问东问西。
两边说起各自上学时, 从书里头学到的对彼此的描述, 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如果不是横穿了半个大陆,陈志忠也不敢相信, 大陆居然有这么多高楼大厦,街上也有小汽车。
更别说,他还在大家脸上都看到了生机勃勃的笑容。他们每个人都相信明天会更好。
陈志忠的草方格越做越顺手,他还学会了在草方格中种沙棘跟沙蓬, 依靠这样的方式,可以治理流沙。
他们种树的途中,还碰到了日本志愿者。
那位领头的日本老人,已经坚持在中国种了十年树。
日本四面环海, 气候湿润, 本国的沙漠少的可怜,完全被当作景观来欣赏, 基本不存在荒漠的困扰。
那位老人却认为地球荒漠化是所有人的问题,他有义务帮助中国治理沙漠。
陈志忠觉得有趣极了, 他在钓鱼岛的时候跟日本人每天都对峙,好几次都要拔枪相向。
结果到了这里,他们却成了并肩作战的朋友,大家一起商讨着应当如何才能更高效率的解决荒漠化问题。
大家得出的共同结论是除了长期综合效益之外,还得考虑尽快产生经济效应,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投入到植树造林中来。
头发花白的老人大声夸奖中国人治沙有方,居然能够想到草方格这么玄妙的好办法。
到了午休的时候,他们坐在一起,分享彼此的食物。
干粮与水都是早上出发时带上的,在沙地里头一泡就是一整天,中途再回去吃饭实在耽误时间。
用罢饭,志愿者雇来的当地农民唱起了本地的花儿,那高亢清亮的嗓音响彻云霄,在蓝天白云下引得鸟儿都陪着叽叽喳喳直叫。
陈志忠也忍不住唱了一首闽南语歌,那是他小时候外婆教他唱的歌谣,他常常枕着外婆的歌声入睡。
那位日本老人也来了兴致,同样唱了一首本国的民歌。
陈志忠忍不住好奇地问他唱的是什么,老人回答他说是想念妈妈的民歌。
陈志忠忍不住微笑,他唱的民歌也一样。
反而是唱花儿的农民哈哈大笑,让他们应当学会活在当下歌颂爱情。
陈志忠愣了下,旋即倒在沙地里头,也跟着笑起来。
天那么高,地那么大,他有种天高云阔的豁然开朗,心中说不出的快活。
青海日光热烈,即使是春天,也晒个不停。
陈志忠长这么大都没有在如此干燥的地方生活过,呆了没两天,就开始流鼻血。
婶婶骂他没事找事,非得自己折腾自己。
好好回去,过自己的生活不行吗?
头发又剃成板寸的年轻人却固执己见。他已经缺席25年,他想参与故乡的未来。
婶婶拿这个犟的跟头牛似的孩子没办法,只得每天想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带上。
一直到100亩沙地的树种好,麦草方格也铺设其间,种子都按照那位个子跟年纪一样小的女技术员教的方法种下去,她承诺的造纸厂终于开工了。
经过处理以及充分氧化后的废水灰扑扑的,粘度很高,看上去叫人生疑,好在没有什么怪味道。
夜色降临,它们经由管道运输出来,浇灌在沙地上。
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沙地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膜,那是造纸污水里头的纸纤维。
神奇的是,春风吹过幼嫩的树林,那些沙子没有再迎风飘舞。
粘稠的造纸废水成了最好的粘合剂,负负得正,它们在这儿找到了最好的契合方式。
经过沙丘过滤的废水重新流淌回水渠当中,已经褪去灰蒙蒙的外衣,变得清澈。
它们会重新回归造纸,完成下一轮制浆造纸的使命。
生命就是以这种有趣的形式循环,周而复始奔流不息。
陈志忠坐上去镇里头的拖拉机,他要去那儿转车然后乘飞机回到钓鱼岛上。
对面开进来一辆有点儿像播种机的车子,陈志忠好奇地问大婶:“那是什么?”
热心的村民看了一眼:“噢,是草方格机。手工打草方格太累了,造纸厂的小老板就弄了这么个机器。听说机器不吃油,吃的是天上的太阳。一台机子一天能打100亩地的草方格呢。”
陈志忠一愣,看着自己已经磨出茧子的手,忍不住哈哈大笑。
真快活呀,幸亏他回乡祭祖了。
飞机朝大海的方向去的时候,另一架飞机穿越大海,抵达陆地。
已经离开家乡近半个世纪的老妇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一切,眼神中不无眷恋。
自从1948年赴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返回过大陆,即使留在大陆的姐姐去世,她也只在纽约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