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辛苦呢?丈夫不在身边,公婆老去故去,家里头孤零零的连个人都没有。
说句不好听的话,哪天她突然间一蹬腿,都没人给她捧灵位。
到了地底下,也是孤魂野鬼。
“秀芬婶婶真不容易。”
陈志清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弟弟的人听着大哥絮絮叨叨地说话,眼睛越来越红。
从第一次见到面之后,秀芬婶婶便挂念着他。
他就夸过一次秀芬婶婶的织的毛毯好,秀芬婶婶就想方设法给他寄到钓鱼岛上去。
更别说一年四季不断的各种吃食,野菜鱼干肉干菜干,还有各种酱菜。她将自己所有的一切一股脑儿地都塞给了他。
那东西后面是浓浓的爱,长辈对小孩源源不断的关怀。
他跟妻子确定关系的时候,秀芬婶婶高兴坏了,大半夜还偷偷跑到灵位前给爷爷奶奶上香,说他以后有人陪着了,不会孤孤单单的。
她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欢喜。
陈志清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前期已经铺垫完毕,现在到了重点部分。
下面的话,他得酝酿一下情绪才说的出口。
“你有了孩子,就认一个到她的名下吧。”始终绷着脸的陈母突然间抢在大儿子前头开口。
她说得又急又快,生怕自己反悔一样。
陈志忠呆愣当场,隔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母亲说的“她”,是秀芬婶婶。
“名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以后老了走了,谁给添香火钱呀。”陈母拨弄着手腕上的一串菩提子,念了声阿弥陀佛,这才语气和缓了一些,“你的孩子还是我们的孙子孙女儿,我能给志清家的,肯定也短不了他们的。”
陈志忠张了张嘴巴,下意识地喊了声妈:“那个,不是……”
“不是什么呀?”陈母烦躁起来,“好啦,这件事情就这么说定。族里头不是说要修族谱嘛,把你的孩子过一个到她的名下就好。”
她站起身,在屋子里头走来走去,不时的重重叹出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她又不曾做错什么。
可是秀芬阿姊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命运总是捉弄可怜人,他们谁也没能逃过。
陈志忠手足无措,他心里头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两只脚也左右打架,不知道应该迈向什么方向。
他起码得好好安慰下妈妈。
陈志忠在心中如此告诫自己,可是他刚抬脚,大哥伸手拽住他的胳膊,直接将他拖到外头去。
“行啦,咱们在里头只能让妈心里更不好受。”陈志清叹了口气,“不过这件事情还得经过你妻子同意才是。”
他现在有些懊恼,应该拦着阿嬷的,现在跟秀芬婶婶说了,到时候弟媳妇不同意,岂不是反而尴尬?
历史遗留的悲剧让整个家庭在面临这个问题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陈志忠高兴起来:“陆怡不会有意见的,她原本就打算认婶婶当干妈,将来帮婶婶养老送终。”
陈志清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说话还这样不过脑子?
没听见屋里头母亲正在哭吗?
兄弟俩小心翼翼地贴着窗子。
房间里头,陈母正一下下捶着丈夫的胸口:“你这个冤家!”
她真是恨死了,都是他。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看上个大兵仔。
陈父已经是个年过7旬的老人,被妻子责怪着也不辩解,隔了半天才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被辜负的人嚎啕大哭。能怎么办?谁让她是他的妻子,她不愿意丈夫心里头始终存有疙瘩呢!
等到再出门来的时候,陈母脸上的泪水虽然擦干了,眼睛却还红红的。
阿嬷拍了拍女儿的手,示意她道:“去给你公公婆婆上柱香吧。”
陈母下意识地叫上两个儿子,朝母亲陪着笑:“阿妈,我带两个孙子去给爷爷奶奶看看。”
阿嬷摇摇头,意味深长道:“你自己先进去,他俩不急着上香。”
陈母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小祠堂。
说是祠堂,其实就是个小房间,上面供着祖宗灵位,前头摆了个蒲团。
秀芬阿姊显然也哭过,脸都皴裂了,脸上却挂着笑:“委屈你了,都是我不好。”
这句话触动了陈母的泪阀,她顿时泪如雨下,一把抱住秀芬阿姊:“我们女人的命可真苦啊。”
秀芬婶反过来安慰她:“男人的命就不苦嘛,都苦。你看人的脸,上面眉毛是个草字头,中间眼睛鼻子连成十字,嘴巴就是口,连在一起可不就是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