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李纪这话,卫无忌和他两个心腹幕僚俱是大吃了一惊,卫无忌脱口而出问道:“此事你可敢确认无疑?!你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李纪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此事千真万确,在下也是刚刚才收到的消息,若不是因为这个消息,李纪也不敢贸贸然上门,将卫将军您拖入到这潭浑水中来了。”
这消息显然太过震惊,卫无忌与幕僚三人几番对视之后,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眼见这卫无忌眼神闪烁,似乎有些意动样子,他幕僚中年长的一个忙起立冲他一躬身说道:
“主公还请一定三思啊,就算如定国郡公所言,圣上如今仍能清醒出声,但府兵闯宫乃是不可宽恕的死罪,如今宫中形势诡谲险恶,哪怕是您全力救出了圣上,恐怕也很难一力回天助太子登基,那崔氏一族树大根深,若是不能彻底将之拔除,到时候咱们极可能被人倒打一耙,被治上一个死罪啊!”
那幕僚说出府兵闯宫是死罪的话时,卫无忌眼神已是一变,待到他说完了,不单是卫无忌,连李纪也冲他点了点头说道:
“先生说的极为有理,不过卫将军您也算是知道我李纪为人的,若没有一点把握,并不敢来拖累将军,府兵闯宫当然是死罪无疑,但若是为了护军卫国,铲除逆贼,那自然又是两个说法了......”
李纪一说到这里,那两个幕僚都张了张嘴仿佛有话要反驳他的意思,李纪并不会理会,冲着他们两人一挥手说道:
“两位先生莫急,李纪嘴里的逆贼,自然不是单指的那姓崔的,崔氏此次下了一盘好棋,从头到尾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但是,若是今日有证据可证明那永嘉坊与安南王勾结,意图叛逆谋反,将军您看,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若说刚才李纪说圣上仍意识清醒的时候,卫无忌惊讶之下还能保持镇定,那此刻一听李纪这话,卫无忌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咚一声便站了起来,差点掀翻了榻上的小案桌,嘴里叫了一句
“你是说那李列有异动吗?!”。
李纪像是料到了卫无忌的反应一般,一伸手便将那案桌扶住了,冲着卫无忌一点头说道:
“将军您没听错,那安南王早于前几日派了人变装分批潜入中原,先头的已经绕过那龙首原,埋伏在禁苑四周了,一旦东宫有变,他们便马上会趁虚而入,到时候崔泽厚与李列两个谁赢谁输,恐怕还很难预料呢?”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那安南王世子眼下就在永嘉坊住着,那李列伤了腰的事情也是众所周知,他这把年纪,就算是自己想做皇帝,若没了儿子继承,他这皇帝做的又有什么滋味?”,卫无忌一时自然难以接受,连连出言反驳。
李纪见火候到了,便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卫将军您有所不知,李列那传说中重病在身的二儿子李真,不但没病,而且文韬武略,绝不逊于那安南王世子,崔尚书这次,恐怕是上了安南王的大当......”。
这书房内卫无忌几人自然都是极为清醒老练的,一听了李纪这话,很快便想清楚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各人心中都急速盘算起来,那年长的幕僚对着李纪施了一礼后,探头低声问道:
“郡公爷,您刚才一开始可说的是那崔尚书与这安南王合谋逆反,现在又说这崔尚书是上了当,这......”
李纪一听,便咧开嘴赫赫笑了两声,一挑眉说道:“不管他们是否合谋,咱们也可以想法子让他们合谋啊......”
☆、第234章 劝(下)
这被人惦记上的安南王世子李守,如今在永嘉坊日子的却是过的格外滋润,这日用过了早膳不久,他夫人崔玉林便亲手替他在书房布好了笔墨纸砚,黑白山水图案大理石桌面上,孔雀蓝釉的三足小香炉也已经燃上了他喜欢石叶香。
等他坐下开始画昨日只作了一半的《芭蕉夜雨图》时候,崔玉林也命人替她架好了古琴,于他身后坐下拨弄了起来,亲自替他伴奏助兴,这书房原是崔玉林出嫁前一直所用的那间,他们夫妻二人此时坐在南窗下,眼前看过去便是打理的十分精致的花圃与竹林,现下正开满了浅粉深红的杜鹃与白色的铃兰,清风携着花香从敞着的菱花窗中徐徐送了进来,吹的崔玉林裙裾与衣袖轻轻拂动,这情景气氛连一旁立着的婢女看了,心中不由暗自艳羡,这所谓神仙眷侣的逍遥写意也不过如此了吧。
崔玉林一边弹琴,一双杏眼却一直留意着李守的一举一动,见他凝神画了几笔之后,突然提着笔看着窗外发起呆来,半响也没动,崔玉林忍了一会儿,还是停了手中的动作出声问道:
“世子爷,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吗?”
李守听了她的问话便回过头望了过来,见崔玉林看着自己满眼都是关切和疑问,心下不由一动。
李守早就察觉到了,这段时日以来,这崔元娘对自己慢慢变的很有些不一样起来,早先那些有意无意做出的媚态,说话办事间的小心与谨慎,好像都尽数给收了,如今她对自己关心里已经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真切。
这其中的缘由,李守自然知道,看来这永嘉坊已经是真正信了安南王府放弃了野心的说法,如今对着自己,是打算要当成自己人来培植了,熬了这么许多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李守心中却并无任何计谋得逞的兴奋与得意,反倒是有一种自己一步步走到了悬崖边上的茫然无措。
此时看着崔元娘娇艳的容颜,他满心满脑想着的,却完全是别的事情,他一直与安南王府保持着联系,这两日虽还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但依着他的判断,那边先头的人马应该是已经混进了长安城内了,如果他猜的不错,等他们从北面悬崖绝壁上爬到这龙首原后,应该就会送信来让自己想法子撤退或者自保的消息了,也不知道父王会不会派莫昂过来,要说起来,莫昂是最擅长攀岩的,还有那手掷毒箭的本事,是极适合当个前锋开路的......
一想到了这里,李守忍不住是摇着头苦笑了出来,自己这是发的什么春秋大梦呢,父王怎么可能放那莫昂随意出来,若真是他来了长安城,恐怕是谁也拦不住他立即要来这永嘉坊先救自己出去的,若是如此,父王筹谋了多年的大事,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
那崔玉林见李守虽然定定的看着自己,一双眼却茫茫然仿佛穿透过了眼前的一切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惊,她知道这李守本就是十分聪明敏锐之人,如今被这样长期软禁在这永嘉坊,他又怎么会甘心和高兴呢,这几日不管自己如何小意殷勤,世子爷都有些心不在焉、兴致缺缺的样子,以他温和优雅的性子来说,这大概已经是心情极为不佳的表现了吧。
与李守这么多年虚与委蛇下来,现在突然要拿出真心以对,崔玉林难免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可不知道为何,这样心心念念的想着如何才能让他过的更开心惬意些,自己心内却莫名滋生出了一股从未尝过的甜蜜滋味。
崔玉林起身走到了李守身旁,伸出一只雪白玉手扶着他的肩,有些愧疚的低声说道:
“你可是嫌这整日里呆在府里有些憋闷了吗?这...也许再过几日就无需再这样了,到时候,元娘再陪你去城外游山,讲起来,元娘也真是很久都没骑过马了,倒真是有点技痒难耐了呢!”
李守此时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他侧脸仰头看着崔玉林,探手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淡淡一笑说道:
“如今都什么时候了,元娘你倒起了玩心了,平日里个个都爱说郡主你最是稳重端庄的,偏我看你倒跟个孩子似的,还没长大呢。”
李守这话说的颇为温柔,语气中除了宠爱,甚至还有几分怜悯之情,崔玉林听在耳里心里,却只觉得满满都是甜蜜,忙又伸出另一只手将李守的大手一起包握住了,娇声说道:
“世子爷干嘛笑话元娘......”
他们夫妻两人又靠在一起腻歪了好一会儿子,崔玉林想起来说要亲自下厨替李守做一味酸辣鱼丝羮,便早早去灶上准备了,李守心中有事,一个人于这书房里呆着实在觉得烦闷难耐,便起身往这院子西面一个小园子里去闲逛了,他随意走了一会儿,便信步上了一座黑石假山上跨腿坐下了,仰头看着天空发起呆来。
忽然嗖的一声轻响,一枚小小的袖箭咄的一声从他身边擦过,钉在了假山旁边的柳树干上,甫一听闻到背后的风声的时候,李守本想闪避,可一看到那袖箭的力道,却顿时傻住了,待那袖箭钉在树上半响之后,周围却再没有了任何异常动静。
李守胸中一颗心咚咚咚的狂跳着,表面上却十分镇静,他不动声色的起身掸了掸长衫下摆的灰尘,便扭身往那袖箭射过来的方向缓步走了过去,边走还边折了几根柳条随手编起了东西,状似十分悠闲。
崔玉林的院子本就在永嘉坊内院深处,李守到了长安城这么多年来又从未有过什么异动,因此,只要他不想着要出去这个院子,崔泽厚并没派人专门盯着他,李守又不喜丫鬟贴身伺候,因此,此时便只有两三个小丫鬟远远站在园子门口听他的吩咐,他身边并没有别人。
李守背着手缓缓走了一小段路,便来到了一处被几株白杨遮掩住了的墙角位置,李守一眼瞥见那趴伏在地上的异常魁伟的身影,一颗心简直就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等到那人影扭身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李守却是心中一凉,彻底失望之余,又脱口惊讶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怎么是你?”
李纪此刻正侧身蜷缩在杨树下的灌木丛里,扭身看着李守,不过神情却怡然自得仿佛睡在自己家榻上一样,他扯唇一笑说道:
“世子爷别来无恙,李纪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您的。”
李守此刻也镇定了下来,他移步上前有意遮住了李纪的身形,低声问道:“郡公爷果然不是凡人,居然敢大白天的亲身勇闯安国郡公府?”
“哪里哪里,李纪胆子小的很,这永嘉坊如今白日里倒比夜里管辖的更放松些,至于亲身二字更不敢当,在下有性命攸关之事与世子爷商议,当然要想办法当面和您说清楚了,不过看世子爷如此悠然自得的样子,倒是真正视死如归的非凡之人,李纪甚是佩服。”
听了李纪这话,李守脸上并没什么变化,只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