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6:00-
画舟堂:经过数月休整,现画舟堂重开大门,以此相承。于今日上午十点整,由今日艺术平台公开宣讲开幕。
消息一出,惊异四座。
顾郁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而他本人并不知情。
先前画舟堂的官微一直是他在打理,爷爷走后画舟堂散开,他也忙了起来。后来,账号就被易向涵给要走了,说当个纪念,一直以来并未公开发表过任何言论。
谁知道今日竟然整了这么一出,着实令他心里一惊。
宣什么讲?开什么幕?爷爷走了,谁来做画舟堂的顶梁柱?他们几个年轻人,能有多大的能耐撑起一整个团队?
他火急火燎地联系易向涵,谁知那头并不搭理他。简桥从被子里钻出个脑袋,温顺地看着他,“怎么?”
顾郁着急忙慌地指了指手机,眼角眉梢都布满迷茫无措的愁绪,看着想让人捏两把。“你看网上,不知道是不是易向涵发的消息,说什么画舟堂要重开了,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边依旧手忙脚乱,一个劲儿地发消息打电话,旁边却悠哉悠哉,一脸玩味,平静地看着他发愣,指尖一下一下地攥着被单,不知在想什么。
顾郁没打通电话,看向他,见他这气定神闲的神态,倏然一愣。“干嘛这样看着我?”
看着他正火上眉梢,拧着的眉毛、着急的眼神,喃喃自语的嘴……简桥越瞧越把持不住,总想抬起手使劲捏一下他的脸蛋儿,一直到掐出几道红痕才善罢甘休。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用力攥住被单,仍旧盯着他目不转睛,突然开口,“你别急。”
“我当然急啊,你这什么态度?”顾郁有些恼,看着他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就更加来气,突然反应过来,“你知道?”
简桥松开紧攥着被单的手,利落地起身换好衣服。“大概知道吧。他们要让画舟堂一直延续下去,还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把这里像从前一样,当成画舟堂的地方。”
顾郁一愣,“当然愿意啊,什么时候让你问的?”
“大概……几个月之前吧,”简桥答道,“知道你一定会答应,就什么时候问也无所谓了。”
上午十点,“今日艺术”平台的直播如约而至。
主持人叽叽喳喳说了十几分钟,无非是每日一鉴赏之类的。唠叨了好一会儿,顾郁都等得快抓耳挠腮的时候,终于开始了画舟堂的开幕采访。
观看直播的人数从这一刻开始蹭蹭往上涨,分不清是真的关心还是看看热闹罢了。镜头切换到一个干净敞亮的房间里,主持人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开始说起串讲的话语。
顾郁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双手乖巧地相握,一动不动屏息凝视着屏幕。
他认得这个主持人,是之前在文创比赛上给老陈通话的那个。这一次,她又来为画舟堂开幕做主持。
为何她总站在他们这一边?
镜头向另一侧扫过去,就连他的呼吸都骤然一顿,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
那是……
易向涵,冷清。
还有淮灵叔叔。
怎么会?一定是他看错了,怎么可能是老陈。顾郁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瞪大双眼细细打量那人的身形模样。
虽说他戴着口罩,可是还是能够一眼就瞧出来,他与生俱来的特别的气场,只一眼就能分辨。这就是老陈,是陈淮灵,那个在公众场合发表一两句言论都是稀奇事的艺术家。
当主持人介绍到这位是“国内青年艺术标杆老陈”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整个屏幕倏然安静了一两秒钟,没有声音,没有评论,连弹幕都稀少了。
紧接着突然涌现无数评论,像一刹那决堤的洪流,要淹没整个屏幕似的猛然扑上来,盖住了屏幕上每一个人的脸。
顾郁关掉了评论,脑子里一片空白。主持人带领大家回忆了顾千凡一生许多得意之作,聊到他创立画舟堂的一路历程。直到最后,一个个地对在场的人进行采访。
“我曾穷愁潦倒走投无路,师父给了我信念和救赎。他对我有恩,这份恩情,我会将它留在画舟堂,像师父一样,一代一代传下去。”冷清说道。
“我本来要作为一个无名小辈默默执笔,再等上三十五十年甚至去世之后,人们才开始看见我的作品。但顾千凡,我的师父,让我和我的同学们,提前得到了自己靠双手挣来的慰藉和荣光。我永远感谢他,也将永远袒护他爱的一切。”易向涵如是说。
到了老陈,他只寥寥几字,听来却寓情无限,“这是国画的未来,值得期待。”
直播结束的时候,顾郁盯着已经静止的屏幕,脑袋搁在膝上,突然鼻子一酸,轻叹一声。
旁边的简桥没说话,只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顾郁转头,与他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要是爷爷看见如今的场面,应当会很高兴吧。他可能不会想到,他的弟子拳拳赤诚,将他的毕生事业代代相传。
七月,暑气炎热。画舟堂休整重开的第一件大事,是几个人考虑着要不要将老头子留给顾郁的那些画做个展览,也好向那些一直以来欣赏喜爱他的人正式地告别。
大家都同意了,只有顾郁和简桥没说话。那些画固然好,他希望爷爷能最后在世人的心中更多地留下些什么。
不过画卷中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他的父母,他们的离开,他们的出现,以及他们如今的家庭。
也许爷爷从来没想过要把这些给别人看吧,毕竟这是他的小宝的成长历程。要是把这些公之于众,显而易见,画里是他的家庭。
可当他抬起头来,看见其他人期待的眼神……所有人都在等他同意。
于是顾郁去了一趟顾天柏的公司,想征询一下他的意见,毕竟在那些作品里头,实实在在地刻画着这个丝毫不合格的父亲。当然,也有他那个不算很合格的母亲,以及对这一切还不知晓的乐乐。
如果媒体看到这些作品,会不想像诋毁他一样,胡乱撰写关于他们的一切呢?那顾天柏的公司名誉怎么办?乐乐怎么办,难道像他一样从小就被质疑吗?
这是他第一次来顾天柏的公司,敞亮气派,高层的写字楼。里头窗明几净,职员都穿着干练整洁的工作服,步履匆匆。有些谈着生意的人结伴而出,一方恭维一方谈笑。已经自动打开的玻璃门内吹出一阵冷风,空气中飘来淡雅的香水味。
他顿了顿脚步,踟蹰半晌,还是走了进去。诚然他并不想见顾天柏,可他要出国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就算不道别,告知一声也好。上次那样赶走他们,此刻让他心头浮上为难,总觉得自己无礼,却也觉得不可原谅。
前台见他走过来,立即微笑问候,“先生您好,请问您找谁呢?有预约吗?”
“我找顾天柏,没有预约。”顾郁答道。
前台看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立即笑道:“我立刻联系顾总的秘书,先生稍等。”
他点点头,安静地站在台前,既不说话,也不催促。前台拨通电话,不久起身来赔笑道:“很抱歉先生,顾总今天虽然没有应酬,但独自出去采买东西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后天中午有一段空闲时间,您要预约吗?”
“买东西?”顾郁皱了皱眉头,“他亲自去吗?”
“是。顾总难得空闲,听秘书说是去买些生活用品。他也是个顾家的人呢。”
顾家?顾郁心里冷笑一声,这是什么令人寒毛耸立的冷笑话。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顾总的应酬都很重要吗?”
估计前台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不假思索地答道:“重要的。要是不重要的应酬,也不会他亲自去了。”
“那……他推过什么生意吗?”顾郁又问。
“先生说笑了,公司是要吃饭的呀。顾总要是推了大生意,公司上下都会出问题的,”前台说着,聊了几句八卦,“听说有一回的应酬,筹划很久了。当天晚上顾总说什么就是不去,惹得董事冲进办公室和他大吵一架,顾总还赔了好多损失。大家都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翻脸呢。”
前台正笑着,还想问他要不要预约时间,却是顾郁一愣,连忙问道:“什么时候?”
“后天中午,您看合适吗?”
“不是,”顾郁眨了眨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执着地问道,“你刚才说的事情,是什么时候?”
“哦,去年秋天吧,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反正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不用预约了,”顾郁退后一步,“谢谢你。”
前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又转到预约的事情,他已经转身快步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