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会了。
张薰羽想,其实在意识渐渐流失的时候,她其实隐隐是想活下来的。只有到了生死的边缘,才知道她其实是想活下去的,没有什么比活下去重要。活下去,从这片霾里走出来,才不算辜负自己也不辜负他人,毕竟她的生命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所有她爱且爱她的人的。虽然她在这个世上最爱的人,用顾沉的话来说,已经用另一种方式所存在了。
张薰羽微微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顾沉:“可以陪我去几个地方吗?”
顾沉微笑:“只要你想去,多少个地方都可以。”
张薰羽想去的地方,是张格明的家。
在张格明去世之后,张昔羽为了避免婶婶睹物思人继续刺激情绪,就把婶婶安置在了顾家附近的洋房里,偌大的别墅被张薰羽买下,现在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张家的管家会定期安排人去打扫。
张薰羽用钥匙打开了别墅的门,里面因为常年没有人居住显得有几分昏暗阴森。但依旧整洁,纤尘不染,应该是前两天刚刚打扫过。
张薰羽在每一间房间里都转了一圈,会客厅,卧室,到厨房,浴室。这里曾经是她叔叔的家,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生存过的痕迹。
纤长的手搭在书房的门把上,张薰羽在书房外足足站了几分钟才推门入内。
这里是她最后一次和叔叔交流的地方,书房里的布置还和她上一次来的时候一般无二,只是书桌上未画完的一纸画和笔砚都已经被收起来了,应该是怕年久积灰。
“这些都是你叔叔做的画?”顾沉在张薰羽身后环顾了一圈书房,除了按了落地窗的那一面,其他三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国画,只是风格有些迥异,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张薰羽摇了摇头:“这三面墙壁上挂着的画,分别出自于三个人的手,之后一面墙上的画是我叔叔画的,其他都是收藏。”张薰羽的目光在三面墙壁上转了一圈,忽然问,“你能猜出哪面墙上的画是我叔叔画的吗?”
张薰羽的叔叔吗?
眼前浮起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总是半眯着眼微微笑着,很亲切淡泊。
顾沉又仔细的看了看三面墙上的画的风格,最终托起其中一幅泼墨山水图:“是这面墙吗?”
张薰羽的目光从这幅泼墨山水图上一寸一寸扫过,很豁达的一幅画,寄情山水之间,淡泊名利,颇有一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感。
这样的画,的确像是出自他人印象里的张格明之手,但是,人对外的形象和自己本身往往还是有差异吧?就像张格明从来都只是看上去豁达而已。
张薰羽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另一面墙上的画:“如果我说是那一面墙上的画,你信吗?”
另一面墙上挂着的字画,同样是泼墨画,只是没有了之前哪面墙上的豁达和淡泊,笔锋要锐利许多,隐隐透露出名利和野心。
顾沉微微有些诧异,又很快反应过来。张格明只是城府过深隐藏的太好而已,真正的张格明大概就如同画一样,野心勃勃,所以才会刺伤了张薰羽。
张薰羽抚摸着一卷张格明临的《子虚赋》,笑容里带了几分淡而难解的悲凉。其实从小她就常常来张格明的书房玩,那时候张格明对她还很**爱,常常看到她跑进来就是朗声笑刮一下她的鼻子,说一声“小薰羽又不愿意去上课了么?”,然后把她抱在膝上看他临摹作画,只是张薰羽在看了这么多年之后,才在张格明死前不久发现他画里隐藏的对名利的渴望,也许是因为之前张格明的野心还没有膨胀到现在这个程度,她当时的鉴赏能力也有限,才迟了这么多年才发现不对劲,且迟得彻底。
到了现在,她唯一想知道的也就是张格明当初对她的疼**到底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虚假。不过这个似乎也没有多少意义了。
张薰羽的手指从已经干透的墨迹上滑下,很轻的叹了一声。
“小薰。”顾沉的目光落在之前的那面墙上,“虽然张叔叔的画很锐利,但张叔叔喜欢收藏的话,却无一例外都是田园风格的,我想张叔叔心里其实也是一直向往这种田园式的淡泊的,只是大概经历了一些,才汲汲于名利。张叔叔心里大抵也是不想这样生活的,只是没有办法克制住。”
也许吧,总之已经不重要了,她只需要告诉自己,虽然在后来张格明有过不惜伤害自己来取得张氏的股权的想法,至少张格明曾经是真心的在疼爱她,死去的是那个想要伤害她的张格明,这样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