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阿翎已然哭了出来,抱着他便不肯撒手:“我不要,我不要……”萧清晏有一日会离开她身边,倒还是阿翎从来没有想过的,就像从来没想到夏侯辕会走一样。更何况,他说,他再也不回来了。她哭得起劲,脸上早就布满了泪水,看着人只觉得可怜:“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萧清晏无奈一笑,抱着她笑道,“莫哭莫哭,脸儿都哭花了。”
“我不要……”埋头在他颈窝,眼泪大滴大滴洇入他衣领之中,烫得吓人,“我不要你走。”
萧清晏不免叹息,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果儿乖,我总是要去的。”
“我与你一起去。”阿翎哭道,软了身子,“以后见不到你了……我不要,我跟舅母说,我跟你一起去。”说着,转身就要进正殿,奈何脚下一滑,重重摔在雪地上,看得萧清晏心里一揪,忙抱起她,揉着被雪埋了的小脸:“摔疼了吗?”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来是为了心事还是因为疼痛,再听到他这句话,一时忍都忍不住,“哇”一声哭号出来:“你不要我了么?”
见她哭成那样,小脸上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萧清晏不免一叹,抱了小丫头:“哪句话说了不要你?”脸上又漫上一丝促狭的笑容,“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我自然是要使些法子了。”
阿翎正哭得起劲,听了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泪眼迷蒙的见他含着笑容,顿时恼了:“混蛋你骗我!”当下一阵拳打脚踢,她年岁小,打得也不痛,萧清晏几乎笑岔了气,躲了她的手脚,又握着她的小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笑道:“好果果,我却也不是全数骗你的。”
“你混蛋!”实在觉得这回丢脸丢大发了,阿翎不住挣扎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果儿。”萧清晏敛去脸上的笑容,低声道,“我是真要走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见小东西还一副气恼的模样,不免耐心解释道:“皇上之意,是要将我外放历练,到定州去,任期八年。”
“那样久!?”阿翎瞪大了眼睛,“舅舅怎的这样狠心?”
“我自己也是甘愿的。”萧清晏低声道,又因为在皇后的宫苑里,声音也低了些,“萧家总不能吃一辈子祖宗的老本,男儿应当自己闯出些天地来。”低头,见阿翎一脸不甘愿的模样,调笑,“若是没有些作为,我凭什么娶你这王姬?”
“去你的!”阿翎脸上一红,背过身子不去看身后高大的身影,“等你八年后回来再说不迟吧,又占我便宜。”
“小妮子倒不想认账了,方才也不知是谁那样伤心。”才说罢就见阿翎黑了脸,小拳头扬起,一副要揍死他的神色,当下也就笑了出来,抚着她的小脑袋,“果儿总是等我回来的,是不?”
“却也不一定,你只管在外面胡来就是,到时候可别一手抱一个。我可没那样好的心性儿还给你和狐媚子养孩子。”阿翎说得煞有介事,叫萧清晏忍不住发笑,只蹲下身子:“这个么……你只管放心就是。”还没等阿翎松一口气,他又补充道,“我自然也是放在外面养,绝不给你这小醋缸子带回来的。”
阿翎哪里肯依,跳起来便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两人嬉闹的声音倒也是尽数传进了皇后耳中。皇后慵懒的靠在贵妃椅上,看一眼身边的绿绮:“这两个一碰上了,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绿绮闻言笑道:“王姬年岁小,又是个黏人的。如今嘉国公世子也留不得许久了,这小人儿哪里肯依啊。”
皇后抱着手炉,也是微笑道:“倒也是,谁家郎君出去,在家的不担心呢?何况萧家那哥儿模样生得那样好,难免有不开眼的。”说到这里,皇后忽然蹙起眉,“今日林家太太进宫来了是不是?”
绿绮闻言颔首:“是呢,只怕在淑妃那里诉苦呢。”脸上忽然露出鄙夷的神色,“若是他们家自己安分些,又何至于此?难道还能降罪责怪到皇上和娘娘身上?”
“林家比起夏侯家那三房,倒是聪明多了。”皇后想到方才佟明远送来的玉帛,“好了,拣些送给贵姬和淑妃吧,再做些吃食送过去。叫林家太太看看,本宫是如何苛待她女儿了。”
这头皇后刚阴阳怪气的说完,那头林家太太红着眼眶跟女儿诉说之中,就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林淑妃这么些日子将息在自己宫里,整个人都有些发福了,腰腹间胖了一圈。见母亲这般,慌得林淑妃低声道:“太太是不是伤风了?腊月这天气倒也冷了。”又转头吩咐宫女去取来补身子的雪参。
林家太太一面低声叹息,又想到那被勒死的苦命小女儿,当下眼泪止都止不住:“娘娘,可一定要为你妹妹伸冤啊。她还那样小,人生还未开始,就这样被你父亲勒死了,她……”林太太说着,几乎要掩面痛哭,看得林淑妃也不免皱了皱眉,低声道:“太太,在宫中切莫喧哗,何况如今腊月,快要过年,可听不得哭声。”
林家太太闻言,这才抽噎着止住,狠了声音:“我看皆是夏侯家那些人弄出来的,先是夏侯氏,为何不看好语纤?还有那纯仪帝姬,竟然也不肯求情一二!眼看着语纤丧命!如此狠绝的心肠!”说到这里,林家太太又厉声道,“娘娘,你看夏侯家那小蹄子在这宫里……再想想你那妹妹,实在是……”
说到这里,她又要开哭,林淑妃见状,忙拦道:“太太不可。”又握紧了拳头,“小妹的事,我自然会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
虽说,林淑妃入宫前,林语纤年龄小,没少分去父母的宠爱,何况这次,她竟然向皇后所出的太子示好,现在更好,皇帝因为这件事开始不待见自己了,皇后因为这件事更不待见自己了。淑妃实在是觉得这小妹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还日日给自己添堵。只是现在人都死了,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好歹也要给妹妹出口气才行。
最重要的是,夏侯辕那个小崽子,这样狠狠的打自己的脸,打完还拍拍屁股走了!?找不到他报仇,总是能找到阿翎的。
林淑妃心中一片怒火滔天,脸上还是笑得柔和,看不出什么来:“母亲只管放心,语纤好歹是我妹子,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心中也是难过,总不会叫仇人好过的。”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现在的境遇——皇后地位稳固,柴贵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还压了自己一头。
这么想着,林淑妃低头闷闷一叹,又抱了手炉:“再不济的,我还有庄和呢,总好过有些人是个无花果。”
听她提到庄和,林太太眼睛顿时亮了,谄媚笑道:“娘娘,如今之计,赶紧将皇上的心拉回来呢,柴家那狐媚子,生得花容月貌不说,我一路进宫来,没一人说她不好的。要是她生下了皇子……”
林淑妃本就为此事烦着,偏偏母亲不开眼撞了上来,当下就沉了脸色:“太太不必为此事烦恼,我总是会解决的。柴家那小蹄子,收买人心的功力委实不能小觑,皇后未必真的如表面上那样喜欢她。只是,柴家世家大族,又是太/祖之妹华玉帝姬的后人,昔年太/祖”许诺,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说到这里,她忽然扬起笑容来,“也罢也罢,总归,我在宫中的时日,比她长得多了。”
林太太不知她说的什么,也就不问了。林氏见这么久了,这样多的事,叫林家太太苍老了不止十岁,心里也是难过:“太太,我无法承欢膝下,倒是我的错处。我便是想着,大弟弟和二弟弟还在呢。还有二弟,夏侯氏被休弃,他那院子里,也该有个主事的。”
“这个自然。”林家太太忙慌慌的点头,“我如今有个好的人家,单只还没去说罢了。”说到这里,又一副得意万分的样子,“我瞧着那忠靖侯府家的女儿就不错,听说那四姑娘也是嫡出,就是生母现在卧病呢。要是能娶回来,定是比那夏侯氏强得多了。”
林淑妃是知晓里面缘由的,当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忠靖侯府那家的三姑娘,就是皇后娘家顾家的儿媳妇,而四姑娘那位生母,则是那位非说侄女儿抢了她女儿东西而险些毁了侄女儿容貌,被皇后吩咐圈禁但对外声称养病的秀逗货。
其实撇开这些不谈,那位四姑娘未必不是好的,性子好不说,比她娘拎得清多了,现在养在忠靖侯府大太太膝下。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林家太太就是看上了忠靖侯府是世家大族,这才急于想给儿子娶回来。
淑妃不免扶额:“太太,咱们家凭什么去娶?还不说这是继妻了,哪家的嫡女会嫁过来当继妻的?”
“怎个不能?娘娘在宫中,可是一等一的人。”林家太太笑道,眼角的皱纹都拧成一团了,“咱们林家,也算是望族了。”
林淑妃眼角一抽,扶着圆滚滚的肚子,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些日子,林氏在柴贵姬面前吃了几回瘪,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撇开柴氏收买人心这点,光是她的出身就让人敬重。虽说不愿意承认,但真正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看得上那暴发户一样的自家?何况那是嫡女!就算生母被圈了,那还是嫡女!世家大族出来的嫡女,嫁给你一个暴发户当继妻?这样打脸的事,忠靖老侯爷能答应才有鬼呢!
只是如今淑妃自顾不暇,寻思着先将自家这头撸清了,再寻个时日好好跟自己的弟媳妇姚氏说道说道。
正想着,门前传来通报,说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了。再对皇后不满,淑妃也不敢这样造次,忙将人请进来。
绿绮俏生生给林淑妃行了礼,笑道:“我家娘娘得了些玉帛,吩咐奴婢给娘娘送些来呢。”
“单只我有?还是贵姬那里也有?”林贵妃阴阳怪气的问道,绿绮分外的平静,笑道:“皇后娘娘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主儿,只是单只两位娘娘有呢。”又命身后的宫女儿取了一碟芙蓉糕来,“难得林太太进宫,与娘娘母女团聚,皇后特意吩咐做了一碟芙蓉糕来。”说罢,便亲手捧给了林家太太
林家太太仗着在自己女儿的宫里,给绿绮翻了个大白眼。前些日子林语纤的事,她还没忘呢。要是太子肯出手相助,再没有后来的事了。
林淑妃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忙道:“太太,这位是皇后跟前伺候的正三品尚宫绿绮,宫中人见了,都要称一身姑姑呢。”又不住的给母亲打眼色,林太太这才不情不愿的取了一块,“多谢皇后娘娘。”
绿绮早在心中嘲笑了她好多回,面上处变不惊:“太太不必言谢。”又转身将芙蓉酥端给身材发福的林淑妃,见她小腹不自然的挺着,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她不会怀有身孕了吧!?
林淑妃见绿绮的目光停在自己肚子上,掩不住心中的得意。取了一块芙蓉酥,刚纳入嘴中,便俯身没命的吐起来,慌得林家太太赶紧扔了手中的芙蓉酥,厉声骂道:“你们是给贵妃娘娘下了什么药!”
绿绮早就看出林淑妃在演戏,挑着眉头道:“太太这话什么意思?奴婢难道能给淑妃下药不成?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难不成,太太是疑心皇后?”说到这里,又微笑起来,“不知道太太口中的‘贵妃’又是什么人?这宫里可没有贵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