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安应榉在厅堂里踱步, 还时不时地往外看,不一会儿皱着眉道:“奶奶怎么还没回来, 不是说只是去贺一贺人家新房落成?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不过是场面上的应对罢了, 怎么这个时候了也不见人。”
旁边一个站着的嬷嬷自然不知道今日老爷怎么想的, 就是急着找自家奶奶。但是这种时候也只能开口道:“老爷别急,总归是人情往来喱,兴许就是一点小事绊着了, 难道今日奶奶就不回来了?”
安应榉的正房奶奶宋氏今日不过是去出门吃酒,自然不会不归家, 即是说到了晚间总算会回来的,因此安应榉何必着急。
安应榉自己抚了抚额头道:“是我急昏头了, 这事儿做什么着急。真说起着急来,也不该是我。算了,我还是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你们打量着一些, 若是奶奶回来就来禀我, 要告知奶奶我有事儿与她商量。”
交代完这些安应榉才出门去了, 直到晚间回家有人禀告说宋氏回家, 他才往自家院子正屋进去。进门时候宋氏正在洗手剥栗子吃, 见是他来,便搁下手上东西,拿帕子擦手后亲自与他解下外头的大褂子。
将大褂子递与旁边丫鬟, 低声道:“七爷今日怎么了?我才回来就听下头的人说正急着找我,还说是下午晌等了半日。难道晚上见不着, 非得立刻说才好?我就纳闷儿,这时节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安应榉就着丫鬟送上来的热水也洗了洗手,拿过丝绵帕子擦手后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也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实在是人多口杂,怕中间有个不成又起别的风波,平白多添一道风闻。”
宋氏立刻明白丈夫的意思,让不相干的人都在外头守着便是,只有几个贴身的心腹依旧伺候。这些人自然不会随便说话,见此安应榉才道:“有个事情问你,平常家里园子除了家里的女孩子外还有什么别家的进来?”
宋氏越发不解了,要不是知道丈夫为人,还当是丈夫是要纳妾呢,不然做什么打听人家别家女孩子。回道:“自然是有的,不说家里园子里的学堂还有嘉言那个丫头并左家等几家女孩子在上学。就是别的也偶尔有些谁家亲戚进来,探亲看人的,有个把外头女孩子进来算什么。”
盛国公府有多少房人,每家都能带出一串亲戚,这样的事情怎么能说得好。安应榉又追问道:“那今日呢,今日可有谁家的女孩子进来,就在上午时候。”
宋氏又是摇头:“爷又不是不知的,今日我可是出门了,再不晓得家里有什么事情的。更何况弄不好是隔房的长辈或者妯娌家来人了,这样的事情又用不着找我这个二房儿媳报备——不过爷真是想知道地一清二楚,我自去问一回大嫂就是了。她管着几个门的下人,这些事情就是他不知道,只管往下头查问,也是一会儿就知的。”
有了这个,宋氏赶紧让丫鬟去问大嫂万氏今日可有什么亲戚或者外人进园子。信儿来的快,那丫鬟说的清清楚楚:“大奶奶让与奶奶说,今日除了家里几个读书的女孩子进园子读书外,只有三舅奶奶带着一位表小姐进来过,那也是为了看三奶奶,经过了一回园子。”
安应榉摇摇头道:“这个不对!那女孩子该是自己一个进来的,也没带什么长辈。况且我还记得三舅奶奶家的姑娘都还小,最多就是十来岁——就只是这些么,难道没得别人了。”
宋氏给安应榉剥了一把栗子,让他别着急,道:“爷不用这么急切,这些信儿一定是准准的。外头守门的小厮婆子都知道门户上的事情何等重要,因此并不会少了一条。所以爷要找的人一定是找的出来的,只是一样,爷也该说个别的讯息来,这才好找。”
安应榉本想说生的十分貌美,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了。一个是听起来太唐突了,一个是他也怕是周世泽那小子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算个貌美,这实在太宽泛。于是心思急转,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周世泽第一回来找自己的时候说的话。
一下就有了一个清楚极了的信息,当下拍手笑道:“有一个讯息,说是不过十五岁,而且姓顾——这可准了,家里可进来过一位顾小姐?”
宋氏一下睁大了眼睛,道:“原来是她家,兜了这半日圈子竟不知爷要找的是她家的女孩子,这可真是白费了多少功夫。说起来也不知道么,家里读书的女孩子就有一个姓顾的。还与爷说过一回她家呢,就住在后头多喜巷子里,是做生意的,原来是大婶娘丫鬟,如今托庇在家里门下。”
安应榉怔了一下,当即大笑,笑声震天。等到笑过了才道:“这话可怎么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了——当时我还说呢,‘金陵姓顾的人家多了去了,富贵人家也不是一家两家,谁家没几个适龄女孩子?我家奶奶不晓得你说的是谁,难道让你一个外男一个个看过去,看谁是再提亲——远的不说,就是家里后头多喜巷子就有一户姓顾,人家还不是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这样的话就是我的原话,如今是打了嘴巴,原来正是这位顾小姐!”
安应榉自然没见过祯娘,不过顾家却是给他留了一个印象——原来也是宋氏给他随口提过的一句么,说是托庇在自家门下做生意的。安应榉知道顾家生意做的大,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奔波,所以才记得格外清楚,能够和周世泽说出那句话。
这时候宋氏越发不解,实在不知安应榉话里说的是什么。安应榉见妻子这个样子,便笑着道:“就是我那部下周世泽,他自己见了那顾小姐一面,也不知道人家姓甚名谁就看中了人家,只说要上门提亲——还不知道人家门开在哪儿呢!也只能来求我帮着找人了。”
宋氏听过后笑道:“你那小将周世泽夸过多少回了,真个是那样的青年才俊,倒是堪堪配得这个顾家的小姐了——我见过两回,实在不知怎么说了。不说那容貌,只说通身的气派,虽说只是一个商贾人家出身,但是站在润儿姐妹几个中间那也是格外出挑的一个。”
虽说安应榉抱怨过不知多少回周世泽混账了,但是他心里是爱惜这个人才的,不然也就不会为他这么麻烦了。因此在别人眼前,他都是格外看重周世泽的,这时候忍不住道:“什么叫堪堪配得,那样的少年英豪,就是我家的女孩子也不算屈就了,何况是一个商贾人家的女孩子。”
宋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丈夫一眼,道:“我竟不知道咱们最不讲究的安七爷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当初那个与家里对着干偏要与商贾交往的安七爷哪儿去了?”
安应榉无话,他自然不是看不起商贾。正统改新这许多年了,也真有许多守旧的人家一直视商贾为下三滥,但是那样的人家早就不是有权利的一群了。只是即使是这样,商户人家,特别是非顶尖那一撮的商户人家,总是会被若有若无地轻视。安应榉不过是想挑刺罢了,这样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宋氏见丈夫不说话了,也不穷追猛打,只是接着道:“那个女孩子我只见了两面,但实在出色,所以记得清清楚楚,可见多好——且人家和润儿要好,润儿说过几回她了,都是赞不绝口。说起来你不知你女儿看着团团笑脸,其实和她几个姊妹一般心高气傲,但凡差一些的她就是看不上。”
安应榉见宋氏不再抓他痛脚,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对这顾小姐有了一些性味——当然没有别的意思,那可是一个和女儿差不多的女孩子,还是欣赏的爱将看中的。只是实在有些好奇,听这么说,竟觉得是个天上来的仙女儿了。
如今晓得了三个人对那孩子的说法,一个是周世泽,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然而无论是谁竟然都是赞不绝口的,而且话里话外竟不是一般的夸赞,这也实在过了。在他看来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女孩子,只是个小姑娘罢了,能到哪里去。
宋氏与安应榉多少年夫妻了,虽说这几年是聚少离多,但也是最知道他的几个人了。见他神色就知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于是悠悠道:“你可别当我胡说,我这样空口说你自然不信人家是个什么样子。但你该知道一家女百家求的罢,人家女孩子就是好,多得是人家求娶,看这个你也该晓得人家好不好了。”
安应榉这时候忍不住道:“怎么,顾家这个小姐已经定亲了?”
宋氏扑哧笑道:“那倒是没有,不过打听她的人家好多着呢。原来是顾太太把顾小姐的亲事托付给了二嫂,这也是常理,人家才从太仓过来,认得多少金陵城的好门第,自然拜托家里更稳妥。何况这般也能抬高身价,到时候人家也晓得有家里的面子。二嫂不过是稍稍放出了一点风声,来求的人可就多了去了!”
安应榉哪里会在意这些,晓得人家还没定亲就算了。这时候也道:“你也说了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人家那样大的家业,又有家里做靠山,自然多的是人来求,其余的怎么看得出来?”
宋氏却是微微一笑道:“是呀,老爷说看不出来就看不出来罢。只是有一样却是实实在在的,人家有那样好的身家,又靠着家里,金陵城里就嫁得到如意郎君。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去远嫁九边呢?当初爷也不是说了倘如不是远嫁,家里的女孩子也使得么。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家做父母的难道就会让女儿远嫁了。”
人都是不能一样看事情的,当初安应榉想着不能让家里侄女儿远嫁,因此觉得可惜不能与之结亲。这时候别人也这样想,虽然觉得有理,却还是要开口道:“这可怎么说,虽说是远嫁,可也要看是什么人家再说。这金陵城里与她家门当户对的人里,难道有比世泽更好的?就是有些家资,也不过是靠着家里的膏粱子弟,哪里比得过靠着自己本事的世泽。”
宋氏如何看不出来丈夫的偏袒,只拿了他自己的话来堵他道:“这也是你来说罢了,在咱们外人看来,这些怎么看得出来呢?”
说到这里她又正色道:“我并不是与爷斗嘴来着,也是有真意思在里头——爷这个媒可不好做。人家顾太太膝下只有顾小姐一个女孩子,怎么去说远嫁?人远嫁了,顾太太可怎么办。反正这样的事儿,我是不会去做的,实在说不出口了。”
这是正经话了,安应榉也一时呆住。他只想着周世泽是少年英豪,而这个顾小姐虽然家资富饶,但却是与家里渊源颇深。到时候只要有婶娘递话,自然是水到渠成了,却没想到有这一层。
是了,人家寡母一个独自抚养长大的独生女儿,那自然是怎么爱重都不为过的。就是不说别的,要把人家姑娘远远出嫁,说的利害一些,将来顾太太可靠谁去!骨肉分离已经让人没法开口了,还是与唯一的骨肉分离,人家只怕不会轻易答应。
或者有法子答应,那就是自家以势压人,毕竟是受自家庇佑的。但是这也说不准的,人家可是只有这一个女儿的。说到底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何况是对于一个做母亲的女人。逼急了,人家拼着舍掉更多利益也不干,转投别家庇佑又不是不能够。
安应榉也不是那样以势压人的人,真要只有那样才能做成,他也做不出来。这样想着大觉苦恼,暗骂周世泽给自己找事儿。倒是有心不管了——周世泽不是自己说了只要自己打听清楚门户就是了么,至于上门提亲他自己去就是了。不管成不成的,总归不赖他不是。
至于真的不成了,呵!要成一对亲多难啊,哪一个不是左右考虑的。真个不成难道来找他?人家小姐家里不乐意,难道那浑小子能打上人家家里,或者放赖了,赖着人家家门口不走,非让答应?
只是这么一想,安应榉赶忙道:“话是这样说了,事情虽然艰难,也不是定然不成的,还请奶奶帮忙想个主意出来。实在是我那先锋官性子死犟,怕到时候事情不成,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起来。况且这也是他难得的一片痴心了,他原来从来不在男女之事上下过功夫,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无,这也是第一回起意了。”
让两边脸上都不好看倒是不至于的,他也知道周世泽这人暗地里很有些细心处,在这样的大事上可不会犯浑。但是之后必然来磨自己,谁让这金陵他只认得自己,可是看准了。到时候自己躲不开,还是要帮忙的。
宋氏倒是奇怪了:“这样的事情能怎么闹?姻缘成不成的,也不是一头热能订下的。不过后头的话倒是有些意思了,他也是快二十的年青人,却没想到一个伺候的都没有。真个没有?若这是真的,那倒是好事了。到时候去说,拿出这一条来谁不赞是个好的,倒是能多一两分胜算。”
安应榉听出弦外之音,宋氏原来说是说不出口的,这时候却说能多一两分胜算,显然是又愿意去说了。于是安应榉脸色大好,小意奉承着宋氏,道:“到底还是奶奶呢,这样的事儿我们做男人的就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办不成了。但是在奶奶这儿可就不同了,一肚子的主意,最后只怕是要手到擒来。”
宋氏这时候倒是有些样子了,把手上的栗子推开,又把瓜子碟儿往前推了推示意。安应榉立刻明白了,便剥起瓜子来,只把里头的瓜子瓤堆在另一个干净的小碟儿里,这自然是给宋氏的了。
宋氏这时候满意了,便慢慢开口道:“这件事要一样样来的,可不是一蹴而就。您安大将军往日在九边叱咤风云,施用妙计决胜于千里之外。如今也是同样,得用了计谋一样样来。”
安应榉虽然觉得这样的事儿哪里还用得着计谋,倒是与兵法比起来了,未免太过了。但是他如今不是求着夫人了,自然是人在屋檐下,听话的很。见宋氏是自得的样子,便问道:“奶奶端的是有甚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