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雅惠今日一番话,是在提醒他,提醒他不要过火,不要忘记他们终究是一条船上的人。
直到临走时,她才状若不经意的对他们说了一句:
“你们夫妻老大不小了,是该要个孩子了,都收收心,别叫外面的人看笑话。”
出了康公馆,萧瑜让司机独自回去,而后一言不发坐上了霍锦宁的车。
萧瑜中午饭也没吃便被叫来,如今胃里不舒服,皱眉问道:“有吃的没有?”
前头开车的霍吉默默的递过来几块巧克力。
萧瑜一愣,抬眸望去,便见霍吉面无表情道:“本来打算给阿祥女儿的。”
“谢了。”
萧瑜接过巧克力,一边撕开包装纸,一边嗤笑:“有时我还真怀疑谁是她亲生的,都是半斤对八两,骂了我一个多钟头,到你这里不过轻飘飘一句话,还要顺带将我捎上。”
霍锦宁不动声色的端详了一下萧瑜的表情,细观察下,见她确实是没有任何掩饰着的情绪起伏。
恍然明白这些年来,康雅惠的态度在她心里大概是真的不重要了。
“我倒是宁愿她是为了提点我别在外面拈花惹草的。”
“成啊,下回她要真是这么找你了,你就推在我身上,就说我身子不行,生不出孩子,你总得延续你霍家香火不是。”
霍锦宁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几声,无奈的看向她。
萧瑜但笑不语,其实她说的不是假话,也是上次无意间身体检查发现的,是天生体质问题,医生给她说了一堆听不懂的西医术语,最后结论是受孕几率很小,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她也没有再多解释,只道:
“这回见着廖三哥了吗?”
“见到了。”
“他如何说?”
“他说......”霍锦宁顿了顿,说道:“他说等天下太平的时候,他再来找你喝酒。”
“天下太平.....”萧瑜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哑然失笑。
自他们这群人生下来起,神州大地内忧外患,从甲午战争到八国联军入京,义和团然后革命党,翻天覆地,改朝换代,可还是军阀割据,兵荒马乱,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党争兵戈不止,山河狼藉,民不聊生。
何为太平盛世?是书中的秦汉唐明,还是西方的英美法俄?他们听过,想象过,却没见过,懵懵懂懂的为着心里憧憬的美好愿望,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究竟能否在有生之年换来这么一个答案?
萧瑜幽幽道:“我也真的很想看看,天下太平那一天,究竟是个什么样。”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沉默片刻,萧瑜问道:“接下来你怎么做?”
康雅惠既然发话,那么今后耀中公司所面临的困境只会更加艰难,难道真的要霍锦宁放弃这一筹划,与霍成宣和解?
但萧瑜知道这并不是霍锦宁的行事作风,他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就一定已经预料到后果,并且一定已经有了后招。
这么多年来,她对于这人的算无遗策从不怀疑。
“招商局原由祖父督办,这些年收归国营,背后站的也还是这几个家族,想要打破现在的局面,无异于虎口夺食,这一点,我早就清楚。”霍锦宁轻轻一笑:“以硬碰硬,不是上策。”
萧瑜心中迅速盘算,无论是外国轮船,还是招商局,相互争抢的重中之重从来都是中下游水运,囊括了沿海港口到宜昌中部的绝大部分商贸繁荣的城市。而内陆地势崎岖,交通不便,川渝地区除日英公司占据一定比例,剩下只盘踞了几个小的轮船公司,各自为政,一片混乱,江浙大家族的手伸不到那里去。
“这可真是......”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萧瑜摇头失笑,“看来你早就谋划好了。”
川渝地区深入腹地,远在南京的国府力所不及,地方势力割据复杂,强龙不压地头蛇。而犹记得三年前,霍锦宁便抽出一部分人力物力在川渝成立了民强铁路分公司,开始修建大西南的第一条铁路,冯历程任总工程师。修建过程历经坎坷,其中各种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霍锦宁不置可否:“冯历程一去经年,早在北川成亲生子,我总要去慰问一番。”
“何时动身?”
“下个礼拜。”
“西南潮湿闷热,瘴气丛生,你多加保重。”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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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锦宁此番动身去西南,长则半载,短则三月,不出意外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大动静,萧瑜只静观其变。
他离开上海后不久,她也回了南京。
虽不比十里洋场纸醉金迷,但南京作为都城,达官显贵云集,富贾名流遍地,自然也是夜夜笙歌,觥筹交错。
今秋的雨水委实是多了些,不少地区接连十几日大雨如注,南起百粤,北至长城关外,大小河川,尽告涨急。
政府发行赈灾公债,民间也自发的举办了不少赈灾活动。
今晚有场商会举办的募捐拍卖会,萧瑜应邀出席,这样的请帖她这个月收了不下十几张。
拍卖会后,是酒会。
所谓慈善赈灾云云,不过是幌子,国府下令各处不可铺张典礼,可人们总有法子巧立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