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如常,语气轻飘飘地,似乎在聊今晚的天气一般,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叫碧铃心头,不禁寒得发颤,剑端微微颤抖:“为何要这么做?”
“都说了我饿了啊。”少女歪了歪头,面露天真,“哦,也不全是因为饿了,有时候也是因为馋了。”
说着,她还无意间舔了舔唇间,透亮的唇瓣沾上水色,恰如鲜血一般。
同为妖类,碧铃实在难以理解她的行为:“若是饿了,自然有雨露花木任你采撷,日月精华供你吸收,就算是馋了,也有鸟兽走禽以饱口腹之欲,何至于伤人性命,堆积白骨。”
谁知听了这话,少女愤愤跺了跺脚:“你这种没吃过苦的妖懂什么,就是怪这些人,非要到山里面来找什么药材蛇胆,我每次辛辛苦苦织的蛛网,都被他们闯破了,破了织,织了破,根本没工夫做别的事情,不然谁想躲到这黑黢黢的山洞里来。”
又抬眸望向赤赪:“这位狐狸,你说是不是?”
凭她的经验,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个狐狸精,跟她做过同样的事,定然能够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碧铃也顺势望向赤赪。
赤赪别过头去不说话,装作若无其事打量山洞外的风光。
“不可理喻。”凌赋白冷冷出声,“违背天道,视凡人的性命为儿戏,却还如此振振有词。”
“这话就不对了。”蜘蛛精执拗地辩解,“妖怪吃人,就跟人吃猪牛羊一样自然,哪里有什么违背天道,只不过是凡人太以自我为中心,以为自己就是天道。人饿了,不都是要杀鸡宰鸭补补的么,我饿了,抓只人补补又有什么关系,弱肉强食,哪里有错了?”
大概是凌赋白高风亮节惯了,也没想到会有如此胡搅蛮缠的理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是好,只眸色又冷了几分。
见他不说话,蜘蛛精更得劲了,平日里本就没有说话的人,如今像是捅破了话篓子般滔滔不绝:“再说了,我看过山下那些人杀鸡宰鸭,任凭它们怎么挣扎,也不见他们心软,杀猪宰牛的时候,一刀子下去嚎得山洞里都能听见,也没人忏悔过,若你说我为了活下去可以茹素饮雨,那他们为何又不可以呢?”
她说得似乎极有道理,碧铃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又突然想起一事:“那你为何独独放了刘钦余的性命?”
“因为他长得好看啊。”她说得理直气壮,双眸星光闪烁,似是陷入无限回忆,“好看又听话,我不过吸食了他的精气,只可惜胆子太小,不愿意留下了陪我,便饶过了他一命。”
赤赪回想起她方才也用这两个词形容自己,不禁浑身汗毛竖起。
这蜘蛛精对他们所有的问题,可谓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仿佛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究竟伤害到了多少人。
碧铃心中不由得发凉,又有些悲哀,若是她没有生在这种地方,或许就未必会做出这种事来吧。
“好了。”清脆二字打断了碧铃的思考,只见她依旧言笑晏晏,“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怎么,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打算群起而攻之?”
她问得轻巧,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的三人修为都远在自己之上,无论对上谁,也只能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
“你说得对。”凌赋白缓缓持起剑,目光坚定,“弱肉强食,不仅在人与兽类,妖与人之间适用,也在修士与妖之间适用。”
“你呢?”不回复他的话,少女侧过头来看向碧铃,目光潋滟,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是修士还是妖类?”
“休得将她与你相提并论。”还不待碧铃回答,凌赋白的剑端已经汇集起强大的灵力,手腕一闪,似有几分怒意,带着修士强大的内力,向她袭了过去。
蜘蛛精灵巧地转了个身,躲开那一剑,游走间还不忘对着碧铃插科打诨:“这个比较护着你,虽不如狐狸乖巧听话,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没有更好的选择,就选这位道长吧。”
“轰然”一声,一道火红色的光芒射了过去,赤赪咬牙切齿道:“妖言惑众!”随即也加入了攻击。
三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碧铃却不知为何,始终提不起剑来。
没错,她虽然杀人众多,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自己,她之所以会做错事,也只不过是因为不知何为对,何为错。
人之初,没有善与恶的概念,全凭自己的一念之间。
她正纠结着,那边的蜘蛛精却已经被逼出了原形,再也不是外表光鲜亮丽的少女模样,而是一团黑乎乎的大影,在岩壁上游走,艰难地应付着二人的剑影火光。
碧铃咬咬唇,有些疑惑起自己的目的来。
既然那些凡人已经死了,再杀了她,他们又会活过来吗?如此,杀她的意义又在哪里,无非是叫她不能再去害人。
可是...残忍地杀戮每一种黑暗,就会得到光明吗。
可能会,因为自此村民平静的生活就不会再受到打扰,再没有妻离子散,没有提心吊胆。
杀死一个人,总需得有理由,那她又做错了什么,是无知吗?
或许,无知本身就是一种错。
这般想通了,碧铃也渐渐举起了手中的剑,对准了身形硕大的蜘蛛,一道白光猛然击了过去。
蜘蛛精疲于应付赤赪与凌赋白二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突然动手的碧铃,霎时间被她击中,正中腹部,内丹尽碎,再也没有了移动的动作,挣扎着顿了顿,停在了距离悬崖几尺不到的地方。
停下所有动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化成人形。
此前的眉眼灵动全然不复,樱粉色的唇瓣沁出鲜血,只是身上虽然伤口遍布,却因为黑纱的掩盖,看不出来。
她元气已尽,内丹破碎,自然没有在活下去的机会,见状,三人同时收手。
“你过来…少女目光定定看向碧铃,气若游丝,却执拗地不肯闭眼。
想起片刻前还是鲜活的生命即将凋零,碧铃提步上前,向她走了过去。
“不要过去。”赤赪陡然出声提醒,这种临死前负隅顽抗,他见得多了。
“无事。”碧铃朝他轻轻摇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蹲下身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少女唇角露出笑意,仿佛在和自己的挚友交谈。
“你要说什么?”碧铃同为妖类,难免兔死狐悲,放下手中的剑,弯腰靠近她。
蜘蛛精猛吸一口气,狠狠搂上她的脖子,碧铃一个重心不稳,跌到了她的身上,耳畔传来凄厉的一声:“你为什么要杀我?我都说了教你玉女心法了…
说着,用力抱紧了她,往后一翻滚,从此前被赤赪打穿的山洞之上,二人直直坠了下去。
崖高千丈,耳边风声呼啸,刮得脸蛋生疼,少女却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使她得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