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骜心下一沉:“不,弟子深以为耻。”
简璞看了古骜半晌,这才长叹一声:“你是不是看书院从前,那么多风风雨雨都挺过来,便忖度这一次亦无大碍?”
“弟子不敢,这一次与往此不同。” 古骜缓缓道,“……只是,也不是没有机会,但凡……”
简璞看着古骜:“……但凡如何?”
古骜道:“但凡廖家不自顾身份,或失了自知之明,又或折戟沙场,又或在朝政中走错一招……此局便有转机之处。”
简璞微微一愣,古骜续道:“正如山云子老师对我说的一样——‘蛰伏观时,以谋待机’。”
简璞闻言,适才亢奋的状态这才渐渐一点点沉了下来,他看了古骜一眼,低叹道:“……好一个‘以谋待机’。可为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说着简璞接过了古骜奉的茶水,择榻而坐,终是苦笑:“……让你看到我失态了。”
“夫子是性情中人,您若不是,当初也不会留在田家给我开蒙。”
“你长大了啊……我刚去田家的时候,你才这么高……”简璞似乎想起了往事,脸上的阴郁渐渐散去,面容上逐渐浮出了一丝微笑,说着,简璞用手比划了一下;“就只有这么小。”
古骜也似乎想起了那时在芒砀山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叹道:“没有夫子,就没有我的今日。”
“唉……”简璞摆了摆手,似乎还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半晌,他终于道:“不说这个了,老师的病好些了么?”
“云卬在身边侍奉,我昨日去见,看是要大好了。”
简璞摇了摇头,叹道一声:“唉……我看未必啊……此忧深于心,心病最是难医……”
古骜闻言默然。
“是我们做学生的无能,才致老师如此。”
“是。”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简璞问道。
“有什么打算,也想等山云子老师把身体养好了,否则我于心何安。”古骜答道。
“也是……对了,我听说是你率山下村中的少年与书院的仆役,击退的流寇?”简璞将茶端着抿了一口,问道。
“击退谈不上,阻挡一时罢了。”古骜道。
“如今他们都是于书院有功之人,却令廖家小子鱼贯入书院得了好,真令人不忿……”简璞放下了茶盏,有些不甘地皱了眉头。
古骜微微一怔:“夫子的意思是……”
简璞道:“……既然那些村中少年对书院有功,你何不举荐一些,一齐送入书院就读?反正如今这云山脚下的门槛,也没那么高了……”
古骜忙坐直了身子,道:“一共二十四人,还劳烦夫子写荐信。”
简璞挑眉:“何乐而不为!拿笔来!”
就这样,初春之事在一片雷鸣声中落下了帷幕,它改变了书院,也改变了古骜的生活。古骜从此,再也感受不到书院中荡漾于空气中,温情脉脉的风度;而是无时无刻不嗅到,那峥嵘四海飘进鼻端的一丝血腥气味……它令所有猎手警觉,亦遣荡着英雄的胸怀。
如此到了晚秋,一则偶际,却成了被古骜视之为这五年间发生的第三件大事。
如果说前两件事,不是开祸之端,便是暗室欺心的话,那么第三件事,却将古骜这五年来的箪食瓢饮、穿壁引光刻苦深研思索,穿针引线,扬清抑浊,终是在这乱世间为古骜找到了头绪,令他神思一展。
三件事中,它看似是最小的一件,它没有引动天下,亦没有震动江衢,但是,它却为今后古骜踏入这群龙战野的天下中,灌足了一股拔山盖世的底气。就好似在茫茫的黑海上看到了灯塔,又好像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亮光。
那是从一个响着秋蝉哀鸣的午后开始的。
第49章
原来古骜有一日中,来到陈村准备将日常生计资财交给典不识,刚走到村口,就迎面遇见了陈伯。
陈伯这几年花白的头发渐渐变成了全白,可那气色却越发神采矍铄了,只听老者远远地就喊道:“先生呐!老叟听说你把村里的娃子都弄到书院去上学啦!这可真是功德无量啊!里正说,想摆酒请你去吃哩!陈江的母亲,也说想亲自谢谢你!”
古骜微微一怔,顿步道:“无妨的,顺手之劳,莫要挂心。是他们争气,那次流寇来时,书院中的夫子都念着他们的好。”
陈伯走近了前,拉住古骜的手,道:“诶!老叟知道他们争气!可若不是先生,他们又哪里有争气的机会?我们村就在云山脚下,看着书院尽出大人物,所以早就知道读书的好!你看村里多少人,为了子孙能读书,倾家之财,外面哪有别的村子能相比?不瞒先生说,我们陈村啊,跟别村还真是不一样!可惜之前的那些夫子都没有眼光,不知道我们村里娃子的好!倒是先生你,能慧眼识人,我们大伙儿可都感激你哩!”
古骜念及自己刚来陈村时的情景,又想到如今,亦欣慰道:“自助者天助,这也是你们努力之功。”
“嘿!总之啊,现在村里那些长辈啊,可都高兴坏了!”
古骜闻言,微微一笑:“高兴坏了,他们读了书,可能就要出山闯天下去了,你们父老乡亲能舍得?”
“怎么舍不得!我们想得开哩!哪有窝在巢里不飞下崖壁的雏鹰?我们愿意让他们飞哩!”
古骜道:“嗯,那既然如此,日后若有入仕之机,我帮他们留意。”
“唉,先生说什么见外的话?”陈伯笑了起来:“我们村里长辈的意思,是说日后先生在哪里,边让他们跟着去就是了!我们都看呐,除了先生之外,没人能看出他们是好样的,先生教了他们这几年,懂他们啊!”
古骜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我会考虑这件事。”
“诶,那先生你还有事,老叟就不拖着你说话了。”说着陈伯便对古骜摆了摆手:“先生有事快去罢!”
古骜点了点头,作礼道:“那在下先行一步。”
穿过田埂,古骜来到典家茅舍前,远远地就瞧见典不识正靠在门口院中茅草堆上,低头看着什么。
古骜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下不禁微怔,他极少见典不识看书的模样。在印象中,典不识通常从书院习武下了学,不是带孩子做活,便是拿着近得的兵器左挥右舞,也不知道怎么今日就看起了书来。
及到古骜走得近了,典不识仍然专心致志,毫无察觉,只顾着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