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玉盼了好多天,终于盼来徐刺史的这一句承诺,虽然眼下这句承诺跟水中月差不多,不过也聊胜于无,起码这位徐刺史,比沈南吕要好打交道多了。
她当即大喜拜谢:“妾代周家上下,谢过使君!”
顾香生在一旁笑吟吟道:“使君既然有决心扳倒沈氏,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徐刺史:“此话怎讲?”
顾香生:“你多日龟缩刺史府中,已然给沈南吕留下懦弱怕事的印象。”
听到龟缩二字时,徐刺史嘴角一抽,心说你怎么还是那样促狭,话没出口,又觉得失于轻佻,只好强捺下来。
对方的话语却未停:“今夜宴会上的一幕,也让沈南吕相信了你是个急色之徒。沈家不怕你好色贪婪,就怕你不和他们狼狈为奸,现在他看到了你的弱点,肯定会主动来与你接触,使君正可以我为借口,表面上和沈南吕多多亲近。”
徐刺史也认真起来:“亲近之后呢?”
顾香生:“亲近之后,私底下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整顿府兵,以待时机,将邵州沈氏一网打尽,不要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更不能让他有去京城向沈太后告状的机会。”
徐刺史脸皮一僵,那不就是杀人灭口?
反倒是周枕玉,听见顾香生的暗示之后,并没有多少不适。
她当众拒绝沈南吕的提议,已经毫无选择必须站在徐刺史这边,沈氏不倒,她就没好日子过,徐刺史能赢,对她来说当然是最好的。
周枕玉:“使君,沈家在邵州城欺男霸女,前任邵州刺史贪污敛财,其中也多有沈南吕的功劳,只不过他仗着背景深厚,不被追究罢了,若以国法论处,此人便是死上十次,也不足惜的。”
徐刺史暗自苦笑,优柔寡断要不得,总不能还要两个女子来劝说自己吧?
他深吸口气:“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我自是明白的。”
见他下定决心,顾香生这才放下心,又对周枕玉道:“这个计划里,可能还需要暂时委屈你一下了。”
三人商量了一番,直到将近深夜,周枕玉才告辞离去,为了不引人注意,她走的是刺史府的后院小门。
余下顾香生与徐刺史二人,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还是顾香生先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一点都没变!”
徐澈苦笑:“谁说没变,我老了,禁不起吓了,你以后能别这么吓唬我么?刚收到你来信的时候,我还吓了老大一跳。”
这才三四年,美徐郎还是那个美徐郎,要说变化,兴许就是原先无拘无束的飘逸之气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稳重的烟火气。
顾香生笑嘻嘻:“怎么,你以为见鬼了么,还是以为有人假冒我的名字写信给你?”
在徐澈看来,顾香生的变化却要多得多。
除却发型,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轮廓更加长开了些,容貌自然不消说,从前便清丽若兰,如今只有更美的。
但徐澈心里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原以为两人一别,往后就再无见面的机会,即便有,那可能也是许多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更何况对方嫁的是魏国前太子,淮南王魏临,彼此相隔千里,山水迢迢,昔日的山盟海誓,柔情蜜意,也都一去不复返了,多少次夜半梦醒,徐澈也曾辗转四年,惆怅叹息。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两人竟会是在此地重逢。
惊喜之余,震撼和疑问铺天盖地地涌来,简直让他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徐澈理了理心情,尽量缓和声调,免得因为惊异过度反而吓着了对方:“你离开了魏国?可是……”
顾香生见他拧着眉头,望着自己,脸上露出七分疑问,三分关切的神色,心头不由一暖,忍不住又说了和方才一模一样的话:“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这一次,则是感叹居多。
没有向往功名利禄的野心,也没有汲汲钻营的心思,清贵的出身和恬淡的性格注定了徐澈生来就有隐士之心,在这乱世之中,人人都争名夺利,他却如同闲云野鹤,即使身在邵州刺史的职位上,身上散漫闲适的气质也没有改变,这样的人,肯定不是能臣干吏的料子,更不可能当什么乱世枭雄。
但他却是独一无二的徐澈,也是顾香生心中一处珍贵的回忆。
想了想,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先问道:“魏国那边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了?”
徐澈迟疑片刻,终是点点头。
顾香生:“我自离开魏国之后,便在一处小村庄栖息,直至近日才来到邵州城,也无暇多打听,魏临应该登基了罢?”
徐澈:“前阵子,魏国新帝登基,齐国因回鹘侵扰,无暇南顾,是以魏齐和谈,齐人退兵,益阳王在江州自立,魏帝指其反叛,派兵出剿,战事未歇,我便离京来邵州,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顾香生:“那我呢,魏国没有提及么?”
徐澈动了动嘴唇:“新帝登基前夕,淮南王妃急病亡故,魏帝为其服丧百日,至于是否另立新后,在我离京前并未听说。”
顾香生自嘲一笑,倒是不怎么意外。
她无故失踪,肯定要有一个原因,否则谁也没法解释淮南王妃怎么好端端就没了,再没有比急病亡故更合情合理的了。
按照她对魏临的了解,对方事后应该是有派人找过她的,但追回去又能如何呢,如果她不愿意屈居人下,魏临就得强逼她低头,到时候日日相见,从前再好也要变成怨怼,说不定还要平地生出不少风波。
她明明已经答应了妥协,转头却直接不告而别,在魏临看来,她才是那个背信弃义,背叛了他的人吧。
如今魏国没了淮南王妃,魏临也不必担心自己因为休弃发妻而惹来非议,大可名正言顺另立新后,即便她如今回到魏国,也没有人会承认她是顾香生,自此山高水长,两不相干。
早就料到的结果。
徐澈看着她,叹了口气:“阿隐,你样样都好,就是外柔内刚,倔强得很,平白受了许多苦,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一走了之呢?我从前在潭京时,也曾与魏临有过几面之缘,他为人看着和善,实际上内里自有主张,偏爱的也是温柔小意的女子,你这样做,反倒弄巧成拙了。”
若非出于真心关切,他大可暗自幸灾乐祸,而不用说这一番话。
所以顾香生没有丝毫不快:“你兴许还不知道他要与严家联姻之事罢?”
徐澈果然一愣:“什么联姻?”
他离京的时候既然还没听说立后的风声,肯定也就猜不到魏临和严家之间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