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气氛还甜滋滋、暖融融的, 仅只一瞬, 便僵了下去。
无忧一时嘴快, 不想竟把她藏在心底的想法,这般直白地脱口而出了。
所以, 话音才刚落,她便立刻后悔了。
...这又何必?!
枉你顶着一副精明面孔,还总自诩自己生了一颗机敏的头脑...曹无忧,你简直蠢到家了!
上次在吴郡,询问他“陈年旧事”时的教训还记不得吗?!
是那时他给自己甩得脸面不够冷?还是嫌那时受得他的气不够多?!
世上能扯闲的话题有千百万,空长了一张嘴,说什么不好,你怎么偏生又提起这些来?!
那会儿他那般黏她, 一旦涉及关键,都能把自己丢下,船一靠了岸便即刻走人...
何况现在——他们只是两个刚恢复正常关系的陌生人呢?!
...本来就不见得有多亲近, 她又何必上赶着、非要将他的过往查探个底朝天呢?!
粉饰太平, 与他做戏, 装傻充愣到底,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在他面前,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
... ...
桓崇的怀抱登时空落下来。
无忧别过身去, 因为一整日没有外出,她那头刚刚才清洗过、还泛着些微水光的长发就那样披散在她的背后,乌发如缎, 黑亮滑顺,更显得背影纤弱袅娜,万般地惹人怜惜。
但...旖旎没了,唯有感伤。
作为少数能够在顶级世家之间来回游走的人来说,桓崇非但不迟钝,正相反,他的头脑相当敏锐。
因此,他几乎是刹那间就察觉到了无忧的异样。
而且她下意识地背过身去,不瞧他一眼...
也就是说,那个突然惹出她伤心的,不是什么旁的人,也不是什么旁的事...便只有他桓崇自己了?!
... ...
桓崇短暂地思索了一会儿,他的上下嘴唇一开一合,还没能说出什么来。
下一刻,却见无忧回转过来,微微笑道,“热水烧好了,晚饭也准备好了。郎君若是饿了,我现在就叫侍婢们传饭,好么?”
她的语调,平平淡淡,她的微笑,亦状若往常,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出现的幻觉而已。
可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虽然很快就被她掩饰住了,但方才那一刻,明明就是显在那张名为“夫妻”面具之上的一道裂缝!
面具再完美,始终是假的;
裂缝下透出的,才是真心。
...她也厌烦了?
那很好,他刚好早就厌烦了这样的日子!
于是,桓崇望着她的目光闪了一闪,他唇角一拉,眼角一眯,露出个笑容来,“我这就去沐浴,很快就出来。你传饭吧,不耽搁!”
... ...
食案刚端上来没多久,桓崇便从浴房回了屋。
方才那人大剌剌地进了浴房,连门都没有关严。所以,无忧自然也听到了浴房中传出的一阵“哗啦哗啦”水声。
听声音,那人几乎就是将水连着往自己的身上泼了几泼。
然后,浴房的门“吱呀”一声,再被他从内推开,就见这人换了一身衣装,清爽不少。
他几步来到食案跟前,一面随手擦擦那头还不住往下滴水的湿发,一面道,“嗯,好香,我饿了!”
... ...
武昌位于四方交汇之地,当地的菜肴也是东西南北混杂,别有一番特色。
陶家的饭菜不甚精致,但胜在菜码份量大,又是荤多素少。一看便知,定是为他们这些年轻的武将准备的。
不过若论卖相,最好看的还是那道碧翠的菜羹。
无忧浅尝几口,试了试滋味。再一抬头,却见旁边那人,吃得才叫一个痛快。
桓崇看来是真的饿了,他大口夹菜、大口扒饭。那模样,就是没胃口的人看了,也不由自主地想去尝尝这饭菜的滋味儿了。
话虽如此,可他这动作还真有点粗鲁不文。敢情好,原来从前在曹家、庾家,甚至在自己面前,他那副斯文样儿都是装出来得咯?!
无忧住了筷,不由思索起来。
...也不知小陶将军今天到底叫他做什么去了,怎地这人一回来就像饿虎扑食似的,饿成这样?!
而且,无忧嫌弃地瞧了眼他身后那头还时不时往下滴水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