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侃过世的消息传扬开去,一时间除了晋廷和各个州府的上下官员纷纷发来唁信,最悲痛莫名得,还要属陶侃治下的百姓。
为吊唁陶侃,武昌城内的百姓自发禁火一日。而后,他们蜂拥至了陶家的大门前,有送米面粮油的,有送鲜花蔬果的,也有送悼书裱旗的...总之,他们送来的丧礼各式各样,无所不包。但小陶将军一概没收,他还亲自到陶府的大门前,向大家好言好语的解释,才算把武昌城内的百姓安抚了去。
丧仪一办就是七日,这七日里,陶府内外悲声不绝。因为陶侃不是武昌人,待吊丧后一系列礼成,已除了军中职务的小陶将军便奉先君陶侃的遗命,一路扶棺南下,向长沙故里而去。
扶棺当日,武昌城内处处摇动着白幡,武昌百姓更是长街相送,直出了城郊,望不见陶家一行人的身影,他们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城中。而桓崇等由陶侃带出的军中属下,则是一路送出了二三十里,直到了下一个辖区,他们这才回转武昌大营。
就此,陶家的郎君们全部归了故里,从而正式退出了晋廷的政坛。
而武昌这偌大的一个陶府,此刻竟是只余了一个空壳,再没了从前的门庭若市。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段自觉写得不是很好,等我改完明天一起发!
第88章
来时热络, 去时寥落。
陶府内人去楼空, 散得干净, 除了那几名在陶家服侍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唯二留下的主家, 也只有王恬和桓崇两户外姓了。
先是丧仪,再是搬迁,陶家的变故实在太大。桓崇在外奔波,无忧也不时在家中帮忙,直到陶家众人扶棺南下,一切重归了平静,她这才得以抽出身来探望陶亿。
... ...
如今是二月里,正值仲春时节。
东风送暖意, 木杪发新叶,春色一日换一番。
陶亿的院门那里,便种了一株桃树。桃枝迎风招展, 伸过墙来, 一条枝头上的花苞虽是将开未开, 却已然显出了夭夭灼灼的盎然生机。
无忧在院外瞧了那桃花一眼, 脚下一转,再入了院中,却见王恬孑然立于花树之下, 正仰头观赏这满树将放的桃花。
建康几乎人人皆知,王家的二郎性子最是倨傲怪诞。无忧没想到竟会在此与他迎头打个照面,她心下迟疑, 脚下跟着一顿,那王恬却是猛地睁开眼睛,如剑光般锋锐的目光直向她射了过去,“桓夫人。”
无忧微讶,见礼道,“王郎君。”
虽是搅扰了他观花的兴致,但此人的态度似乎仍颇平和。只见王恬微微颔首,略还了一礼,道,“听婢子说,桓夫人是来瞧阿亿的?”
无忧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日之后,我便很是担心陶姊姊。一直想来看她,偏生近来事情多,又不得空,而且我也很担心会打扰到陶姊姊休养...是以,才拖到了今日。”
王恬闭目凝神,默了片刻后,他回头朝那挂着帘幔的房门示意道,“你去吧,阿亿此刻就在房中。”
无忧应了一声,抬脚便要走,却听王恬在她身后又道,“桓夫人,阿亿近来心绪不宁,我劝她也无用。此番还要...烦劳夫人,多多为她开解开解。”
王恬的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了一股疲惫,以及隐隐的关怀。
尤其,他又把自己的身段摆得这样低...
无忧诧异地回头望去,却见那人又将双手背了过去,他对着花树,闭上眼睛,仿佛在这融融的春意里入了定。
... ...
门口相迎的侍婢直接把无忧引入了里间,“夫人,桓夫人来了。”
陶亿正靠卧在床头,见无忧来了,她先让那侍婢将自己扶坐起来,而后她微微地对着无忧笑了一下,要她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无忧坐到塌沿,顺势打量了陶亿半晌。待看得分明了,她亦是不由地为之感到伤怀难过。
陶亿的状况比前几日要好上许多,可她本就是位略丰盈的美人,这次又接连遭逢了父亲过世和小产的双重打击,仅仅数日,她的脸蛋就迅速地瘦削了下去,下巴更尖,眼窝也深得更是厉害,可怜得让人心疼。
此刻的她,哪里还是无忧记忆中那个温柔浅笑、淡定自若的女郎了?!
同是女儿身,就算无意去争个高下,初次见面时也总是要在心中比对一番的。而对于年幼的无忧来说,同龄人里论气韵,那么这位从武昌过来的陶娘子若排第二,便再没有旁人能排得上第一了——陶亿的容貌虽不是那般的惊艳,却很端庄,偏她身段柔美、气质大方,又是生了两瓣格外饱满的红唇,端庄之余,又无端地显出一番诱人的媚态。
只是...谁会想到,她如今竟是这般憔悴...
见无忧的目光中露出同情之色,陶亿柔声道,“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一只手却是下意识地就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与其说是在安慰无忧,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无忧忙附和道,“是啊,我听医官说了,陶姊姊还很年轻,只要好好保养身子,往后还会...心想事成的。”
陶亿的唇角强翘到一半,再落了下去,她慢慢地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后,忽而转首向窗外望去,道,“无忧,我利用了你...你难道不厌恶我吗?”
她目光所及的方向,似乎是对着窗外的王恬。
无忧一怔,她忆起那医官的话,突地福灵心至,“陶姊姊,我不厌恶你。”
“我虽然没有孩子,但是我明白的...那种做了母亲,所以拼命想保护好自己孩子的心情。”
陶亿一震,她慢慢回过头来,却见无忧极诚恳地瞧着自己,“...医官说,那个孩子已经近两个月了。我想,你之所以会向陶公求助,也是知道前线战况危急后,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为,你想让王郎君活着,你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
藏着得那点心思被直接道破,陶亿吃了一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少倾,她轻轻抽了抽鼻子,道,“无忧...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无忧呆了一呆,只听陶亿缓缓道,“阿兄说,阿父这次病得很重,要静卧少思,才能得以续命。然而...自从我以笛声警示他,让他发觉了这场战事后,阿父便整日歇在州府,一刻也不曾归家。”
“结果,战事刚刚结束,大军才回武昌,阿父就倒下了...”陶亿顿了顿,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阿兄说,阿父纯是被这场战事耗干了心血,活活累死的!”
“...如果我不说,如果阿父不知道,他现在就还能活得好好的,陶家也会好好的!”
“这全是我的错,我不能原谅自己!”
说到最后,她以帕掩面,声声悲泣,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