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的时候,阮清瑶兀自盯着酱园的账簿发呆。她还沉浸在震惊的情绪里:当她在游戏人生、甚至怨天尤人的时候,阿俏却扎扎实实地,将这小本生意做成这样了。
“赵会长,今天巧了,我姐姐也在这里。大家都是见过的,不用我介绍了吧!”
阮清瑶一惊,抬头望见来人,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她的确还有印象,正是本省饮食协会的会长,赵立人。那次阮清瑶“冒充”阮家的主厨,在“小蓬莱”耀武扬威过一阵子,所以见过赵立人。
“赵会长已经签了文书,以三千现洋作价入股,入股以后占股本的三分之一。”阿俏介绍。
余叔余婶儿赶紧上来见礼,口称东家。
赵立人赶紧摇手,“不敢当,贤伉俪不也是股东之一么?再者经营酱园,都是两位劳心劳力,赵某人不过出了点儿钱。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关照才是。”
赵立人的态度非常谦和。阮清瑶觉得他和“小蓬莱”的时候有点儿判若两人,忍不住对妹妹又刮目相看一些。
“赵会长,要谢谢你上次介绍的玻璃罐头厂商。酱园的罐头已经试制成功了,保鲜期能延长一倍。”阿俏见到赵立人,想起这事儿,赶紧叫余婶儿将柜台最上面摆着的一溜罐头都取下来。
阮清瑶也顺带一起开了眼界。
这些都是玻璃罐头,透过罐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盛着的酱菜,一览无余。
阮清瑶伸手试着去打开罐头,见罐头扣得很紧,伸手将罐头瓶身侧过来摇一摇,里面的酱汁也不会洒出来。
“我说阿俏,你这个罐头,甚至不用摆在酱园铺子里卖,搁百货公司都行啊!”
阮清瑶惊异地说。
阿俏在旁边笑笑不接口。
倒是赵立人坐在阿俏和阮清瑶对面,一直不吭声,额头上偶尔冒出几滴汗,又被他自己伸袖子抹去。
“对了,还没问过赵会长今天的来意。您是过来和我谈酱园经营的事儿么?赵会长,不瞒您说,酱园的经营,我拉了我姐来做帮手,您有什么事儿,也可以对她说。”
阮清瑶登时睁圆了眼。
可是她人前不肯丢份儿,坐在椅上,腰板儿一样挺得笔直,随手去撩一撩脑后的秀发,这才想起来,大波浪早已经被束起来了。
“这个……真对不住啊!”
赵立人郁闷地说。
“今天过来,只盼着能遇到阮小姐……三小姐!”
阮清瑶听着就泄了气。
“我赵某人,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想请阮小姐出手帮忙?”
阿俏的目光在赵立人脸上转了转,沉默片刻,才问:“卫缺挑战‘小蓬莱’了?”
赵立人被一激,点头道:“是!”
“其实也不是”
赵立人无奈至极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卫缺挑战的是我赵某人,是省城的饮食协会。他放话出来,若是省城里没有哪家酒楼食肆能在厨艺上赢过他,那么他就要求我自动让贤,由他来做这饮食协会的会长。”
“什么?”
阿俏与阮清瑶同时惊了,彼此对望一眼,都想起那日在“四川酒楼”,曾经见到卫缺在席间高唱“味压江南十二州”的情形。
都觉得那人狂,可是没想到那人竟然这么狂。
阿俏更是垂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赵立人:“此前我见卫缺所在的‘江湖菜’,短短几天内就在省城里铺开阵势,压得本省商家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料想他们是有备而来,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的野心。”
赵立人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这实在是没有把握了,才会想着求到三小姐头上来的。”
他口里强调“三小姐”,乃是将阿俏和某个“中看不中用”、“银样邋枪头”的阮小姐区分开来。
阮清瑶扁了扁嘴,心里暗暗哼了一声可她确实无用,所以到了这时,连话都插不上。
“说老实话,昨天卫缺打败‘青云楼’之后,祖父就寻我谈过此事。他希望我们阮家能够置身事外。除非卫缺直接提出,向阮家挑战,否则我们阮家是不会主动出手,参与这件事情。”
“再者,我曾经亲口尝过卫缺做的一道菜,说实在的,若论厨艺,我恐怕和卫缺各有擅长,比试起来,我并无必胜的把握!”
赵立人原本就有些心理准备,晓得阮家因为执照的关系,被饮食协会和本省商会狠狠欺负一场,这梁子可从来没解开过。他赵立人后来与阿俏的关系缓和下来,是因为别的事情。所以眼下赵立人知道他请阿俏出面,未必就能说动阿俏。可是当阿俏直言拒接的时候,赵立人还是很郁闷。
“阮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考虑。”赵立人声音里,沮丧中带着几分恳求。
“赵会长,我并无冒犯的意思。我是想问,您作为饮食协会的会长,和卫缺作为会长,会有什么不同?”
阿俏认真地问。
赵立人一惊,抬眼打量阿俏,见她一对明亮的眸子正逼视着自己,想要得到一个真实的答案,而不是敷衍或矫饰。
“说实话,”赵立人长叹一声,“卫缺想要的,恐怕是以一种新的规则,来代替旧的规则吧!”
“以前省城的饮食行业曾经混乱过一阵,后来大力整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当然了,我也不能说着完全是公平的……”
阿俏马上接口,“的确有时候不公平!”
“有本钱的人,甭管他们的手艺怎样,适不适合做饮食这个行当,都能轻而易举地做起来。相反,有些真正热爱饮食的、有手艺的人,指着手艺养家糊口的人,反而会因为协会所设的重重门槛,失去从业的机会。”
她们阮家当年,都曾经险些被逼到无路可走,更别说那些小摊小贩,小面馆的店主了。
“所以卫缺提出来的,就是想要改变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