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跟我提这些的时候,我也很生气,也很烦恼,”说到动情处,泪水在容玥眼里滚来滚去,“可是又怎样呢?那是他的家人,养了他二十几年,我一个外头认识的女人,凭什么要求他与家里决裂,要求他放弃未来的前程?”
一番话说得李伊宁闭了嘴,阮清瑶和阿俏等人则一起沉默着。
“再说了,毕竟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带给上官这样的烦恼。”容玥幽幽地说。
阿俏她们几个忍不住面面相觑。关于容玥的传闻她们也听过,知道这姑娘自幼拜师学艺,崭露头角之时曾被前朝的遗老遗少大力捧过,后来更是得了寇宏轩的青眼,有不少人传说容玥原本是寇宏轩的外室小星。大约也就是因为这些传闻在,上官家人这才死活不同意上官娶容玥进门,这才想出来“兼祧两房”的法子。
“事已至此,我知道各位都是为我着想,各位的心意,我很感激。”容玥诚恳地说,“但我也请各位能稍许留一留,多少给文栋一个面子。你们若是就这样负气而去,文栋他会……他会更加过意不去。”
李伊宁长长地叹息一声,说:“你是当事人,竟也甘愿如此,我们这些旁观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点点头,表示愿意留下。阮清瑶见状,也跟了上去。
这时阿俏却发了话:“容玥姐姐,你想清楚了没有,这确定是你想要的生活?”
容玥抬起头,诧异地望着阿俏,最终点了点头,说:“是!”
她来到阿俏跟前,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在省城,我有自己的房子、铺面、生意,以后至少生计是不用发愁的。哪怕没有文栋,我也照样过得下去……有个男人,聊胜于无。”
阿俏听见她这么说,当即也小声回道:“所以你并不需要上官,为什么又要嫁给他呢?”
容玥觉得心底的一根弦陡然被拨动了,眼眶一热,泪水就向外涌。她与阿俏也只不过是见了几次面而已,却被她一语道破心底的无奈。容玥只能低着头,大力忍着泪,小声说:“谢谢你的劝解,我……我前后都已经想明白了。我其实……也只不过是个俗气无比的女子,面子比里子更要紧些……”
她说着,轻轻握了握阿俏的手,随即扭过头,往李伊宁和阮清瑶那边赶过去。
阿俏在原地呆立了片刻,突然快步追上阮清瑶,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阮清瑶一惊:“你不舒服要先回去?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阿俏摇摇头,说:“不用,我只是觉得太气闷了,现在天还大亮着,正好走着回去,也许就好了。再说我也该回去忙席面的事儿了。”
她看一眼“仙宫”的宴会厅,嘱咐阮清瑶:“二姐,你一会儿记得坐李姐姐的车子一起回来,别一个人走。”
她对“仙宫”这里,说实话还有不小的心理阴影。
阮清瑶不知就里,白了她一眼,嗔道:“这还要你说!”不过这位阮二小姐心里,有人关心,她还是感觉甜丝丝的。
阿俏心头却始终觉得压抑,迫切地想离开“仙宫”这个地方。
今天她一下子遇见两个人,寇珍与容玥,这两人的经历似乎都在提醒她,这世上,世俗的秩序不容挑战,家族的力量不可小视,甚至情比金坚,在这些面前也显得那样软弱无力。
寇珍是为家族所用,不得已放弃了爱情;容玥则是因为爱情,选择了迁就上官,向上官背后的家族俯首妥协。
这两人心里其实都憋着一口气。
容玥表现的更明显些,阿俏知道她是迟早要向这次压过她一头的花四小姐叫板的;寇珍则索性沉迷在厨艺之中,在厨下努力工作终于教她逐渐抛却情伤。
阿俏期盼这两人都能得个好结果,可是又始终迷茫。
她也知道,这世上即便存在纯粹的爱情,也不会有轻而易举的婚姻。因为婚姻不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是牵扯了太多利益与人情,绑上了两个家族。而爱情相对于人情,始终更为脆弱,好些时候,婚姻未成,爱情已经先夭折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阿俏愁肠百结,不知不觉地已经穿过省城的大半个闹市,陡然惊觉,她已经身在“知古斋”店外。
“这位小姐,本店新到‘百年好合’纹样的绘彩薄胎瓷宴席餐具整套,总共一百零八件,花样纹饰简洁而新颖,需不需要进店看一看。”
“知古斋”的伙计这回竟然站在店门口,大声招呼。
“百年好合?”阿俏被戳中了心事,随意点点头,进店观望。
“您先在店里稍看一看,我去后面将那薄胎瓷器的样品取出来给您过目。”伙计见阿俏已经进店,目的达到,脚底抹油,登时溜了。
只留阿俏一个,在“知古斋”店内来回踱步,目光有点儿茫然,始终不知该汇聚在哪里。
沈谦的店里布置得甚是简洁。四面柜台,柜台后面三面是多宝格,陈列着各色文玩古董,一整面墙壁则空着,挂着一幅中堂,中堂两侧零零散散挂着几幅条幅和扇面。
说来也巧,阿俏目力所及,几幅扇面都是画着喜气洋洋的图样。眼前一幅正是“喜上眉梢”,两只喜鹊落在梅枝上,一对双喜。
只是阿俏盯着这对喜鹊看着,却觉得有些刺心,尤其是今日知晓容玥的事之后。
她其实很怕,她心里一直不坚定,全不晓得未来会是什么样儿。更要命的是,她始终觉得连沈谦是何等样人还未全看清楚,更不要提沈谦背后的沈家是何等样的人家。再加上阮家可能的阻碍,阿俏还远未做好与人终身结缔的准备。
再加上,上辈子最后那一幕记忆……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他们此去路途多艰。
既然如此,是不是,始终忍着,莫要直接付出真心会好一点?
“这位小姐,是您想要置办一整套‘百年好合’的薄胎瓷餐具?”不知何时,“知古斋”里已经有人出来,向阿俏招呼。
阿俏听见这个声音,惊讶地回头,见到沈谦穿着一身棉布长衫,正亲自挽起衣袖,从一只沉重的木盒之中,抖落木屑,揭开棉纸,将一件件精美的薄胎瓷器从中取出。
阿俏不由得微红了脸她只是被伙计的吆喝招徕进店的,不是她主动想着要看什么“百年好合”的瓷器呀。
只是这瓷器果然精美,薄胎薄如纸,坚如玉,举起来望望,几乎可以透过光线。瓷盘上是绘彩的“百年好合”纹样,花色简洁而精美。
沈谦修长的手指稳稳地托住一只瓷盘,另一只手挥指轻弹,整件瓷器发出清脆的“泠泠”声。
沈谦便抬头望着阿俏:“结实好瓷,便用一辈子也是无虞。”
阿俏似乎听出了沈谦的弦外之音,犹犹豫豫地开口问:“大凡好物不坚牢,美器若此,却极易碎,如何一定能保证,这能使一辈子?”
沈谦闻言眼中精光忽现,立即紧紧盯着阿俏,似乎想知道她此问何来,片刻后,沈谦扭脸看看墙壁,心中已经了然,略略垂下眼帘,轻声问:“阮小姐莫非由喜宴而来?”
这是知道她伤感的原因了。
阿俏点头,有些羞怯。
她还不大习惯直接向对方表露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