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杉消失,萧何坐牢,我和刘维之间隔着程穗晚,再也回不去从前。程阿姨恨我,叶慎寻利用我,我妈不要我……那么,请你告诉我,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
“魏光阴,我没有家。”
当铁一般的事实陈在眼前,那半抱着我的人,双臂震了震。
我仿佛有些理解了年少的他,为何选择假面示人。因为只有虚伪,不动真心,才是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唯一方法。因为情,比纸薄。
“改改,我们逃吧。”
良久,他一字一句,坚如磐石。像寺庙里沉闷的钟声,将我召唤。
“逃?能逃去哪里……”
人来人往中,男孩模糊的音节更加清晰。
“一个没有谎言是非的地方。只有森林与星光。”
我不止一次幻想过,与魏光阴展开一场盛大的逃亡。
他只需站在我身后,任我拉着手就好。从不敢奢望,还能重回儿时光景,他走在前方,为我指引道路。
目的地在滨城附近的一个小镇,两小时的大巴路程。镇子还没被开发,只有零星的杂货店和背后大片油油的青山绿叶。他熟稔地带我绕过镇上,走几条露珠未蒸发的小道,直抵一处偏僻的院落。院落应该有人居住,门口悬挂的两株珍贵兰草被修剪得漂亮。
吸一口新鲜空气,看着满山翠色,我心情平复了很多。道谢的话没出口,魏光阴重新拉起我的手腕,越过小院,朝坡上走。我气喘吁吁跟上,视线一闪,被山角处成片的黑色森林惊到。
“迷谷?!”
语出,整个人已经失控往下冲。
祥和里后山的树林,早在我离开没几年后就被夷为平地,有开发商买了附近的地建私家花园,孤儿院也迁到了别处,让我的回忆无处安放。只没想,在这城市的某个角落,还有和它如此相像的地方。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我惊喜交加,回头大声问他。
发梢在清风里翩跹的人,站在山巅俯瞰我的雀跃,偏头一笑:“不是发现,是我种的。”
他说,离开祥和里以后,老做同一个梦。梦见湍急的暴雨,和暗纹涌动的木头。那段时间,病情反复厉害,魏父去哪儿都带他在身边。恰好魏氏收购镇上的土地建研发基地,他看中这片山,开口留了下来,买来种子,打造了与梦境里相差无几的森林。
这么一讲,我才发现所有树木不过高我一个头,脚下新翻的泥土,显示不久前还有人来打理过。
“每次沮丧就会跑来这里,过一阵荒无人烟的生活,好像又有了新的能量。所以我想,迷谷真正的作用大约不是指引道路,而是指引人心吧?那种可以带领你走出黑暗的力量,像信仰。”
离迷谷森林不远的地方,有棵特别大的树木。魏光阴差人打理过,造了一架秋千,刚好容下两个人,将镇上的自然风光尽收眼底。
他在我身边,轻言细语地要我挺住。于是,那些我以为灭顶的悲伤,好像已经变得不重要。
因为十年前,这个叫魏光阴的少年,也曾给我用力生活的能量。他说:“程改改,如果有天,你的妈妈还是没回来,你也要像现在这样坚强地等待。等这世上的某个人,带来亏欠你的爱。”
十年过去,我始终没能等来那份亏欠的爱。但至少,我将他等了回来。
山间天气比城市更阴晴不定,前刻还阳光大好,乌云飘过一阵,天色顿时乌黑,预告着大雨将来。
狂风过境中,我和魏光阴比赛谁先跑回小院,输的人负责当晚的饭菜。毫不意外,我输了,对着一朵白色花菜犯难。
“魏同学,菜是有的,但你能告诉我,盐和油去哪儿了吗?”
他脸色难得错愕:“没了吗?”头伸进厨房看,发现确实没有,也傻了眼,“怎么办?”
我附送一张苦脸:“怎么办?借啊!”他便像做错事的小孩,不言不语回屋拿伞,走家串巷。
迷蒙雨雾中,那人清瘦的背影定定,像泼墨画中的留白,看得人无限想象。
其间,我上衣脏掉,他贡献了自己留在这里的备用衬衫,可空荡荡的下摆有些不自在,遂卷起一个结,梳起长发开始淘米洗菜。
傍晚,魏光阴借油回来,发现晕开的灯光下,女孩青色发鬓被灯光一打,眉和眼都柔起来。她开怀笑时,会露出尖尖虎牙,他很早就发现,还一度觉得,那是道亮丽的风景线。可最美的风景,他是不是早在不知觉间已路过?他已经没有把握。
晚饭过后,雨越下越大。电视只能收到零星几个频道,我干脆搬了小板凳,赏院里凌乱的花,听雷声阵阵,颇有一番趣味。
没多久,被差使去洗碗的魏光阴也来了。他的板凳倚着我,默不作声地陪伴,背部因为凳子太低,迫不得已微微拱成月牙形。我心里胀着满足,抬眼,看水滴顺着廊檐滴下,淋湿阶梯,忽然想起佛牙寺的下午,也曾有过这样宁静的时刻。
那天,盛杉扑在我肩膀,伶仃诉说失去周印的痛苦。彼刻,我还曾向上天祈祷,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好,包括叶慎寻……可大概佛祖听不懂中文,所以,没能保佑她。
正当我陷入回忆,耳朵一热,里面突然多出一只耳塞。前奏响起,阴郁低沉的旋律,和浓墨重彩的雨夜交相辉映。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一生所爱》。
魏光阴对这首歌真是情有独钟,我偏头笑他:“可我确实没想到,无所不能的魏助教,唱歌那么不在调。”
他愣,随即哧地一声,脱掉华丽外衣,露出这个年纪男孩该有的表情,拍拍我的脸说:“男神技能没点满,花痴失望了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恶作剧地搬着凳子后退一步,我才恍然大悟,整个人就要按过去,和他决一死战。
“竟然说我花痴?!”
他更来劲了:“哦?不是吗?那高中时候干吗总找理由回头看我?”我面色一赧:“拜托!我那、那只是请教功课!”
“干脆说抄答案。”
我声音陡低:“其实……有次……真的是抄答案……”
碰见一道罕见的国奥题,在刘维面前放了大话,所以……
是的,我终于敢在这个叫魏光阴的男孩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完美。我给不了他锦绣前程,助不了他一臂之力,甚至无法在他发病的时刻悉心陪伴,可至少,我选择真实。
他好像也等了很久这一刻,忽然正色,拨正我的脑袋,在微醺的夜色里,轻声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