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屏幕,我目不转睛盯着那双黑溜溜的眼,好半晌才回他,“能查出照片的拍摄地在哪儿吗?”
作为准计算机系毕业生,这点还难不倒他。没多久,聊天对话框里赫然弹出两个字:望城。
诚然,光看外表,我宁愿相信世上有个与盛杉百分百相似的人,也不敢认同,那就是我一年多以来,心心念念想找到的姑娘。但是,拍摄照片的路人,还在围脖处配了文字。他说:搞笑,公交车上这个女孩被人调侃是天山童姥,她翻了个白眼回,“还不快给你姥姥让座?”完全的一姐气场。
所以,纵世上千面万相,能够将毒舌气质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的,我想,别无二人。
打定主意后,我开始收拾行李,要去望城一探究竟。没想刚下楼,却见到风尘仆仆的刘大壮。他背着黑色书包,刚剪的短寸头刺刺的。
“让我陪你去吧。”
青年男孩紧了紧书包带,语气三分祈求。
瞧着徐徐在冷空气里上升的霓虹,我的心莫名一沉,想起半年前的深夜,这个一米八的大男孩,哭倒在我膝头,“对不起改改,如果当初我没有意气用事……就不会造成今日局面。”
我笑他傻,“今日局面,哪里是你一人之力就能促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可我知,他对过往一切,心存愧疚,正亟待寻找解脱的出口。
索性,我说,“原本打算省钱坐火车的,现在看来有飞机伺候了。”
刘大壮紧张的面色总算消弭,出了血还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问题,头等舱。”
滨城靠北,望城在南,航程近三小时。好在有刘大壮,导致我不是特别无聊。
一上飞机,他就装模作样,拿出厚厚一本古典诗词集开始看。
“我爸讲了,未来我必须继承家业,这是我作为暴发户的儿子应该付出的代价,所以我只能放弃编程师的梦想。”
当暴发户的儿子,真是好委屈他啊。
“不过,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应该学你,有点自己的兴趣爱好,否则人生太没趣了。”
所以他决定,人丑就要多看书。
基本刘大壮的话对我只有催眠作用。正待我熏熏欲睡,他忽然读到《钗头凤》,猛拍大腿摇晃我说,“我去,程改改,这诗完全为你量身创作的啊!”
如果没记错,《钗头凤》描写的是陆游一生的爱情悲剧。
他与妻子两情相悦,母亲却逼着他休妻,甚至以《礼记》为背书:“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陆游不想担上不孝的骂名,没办法,只好照做,这才有了那句名流千古的词——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你看,你当初也是因为不被他家人喜欢……”
刘大壮还在喋喋不休,我故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才收声,重新坐直看书。
大约半分钟过,他实在忍不住了。
“作为一个称职的竹马,就算出危险,我也要说:别成天疯疯丫丫的,最好也控制下胃口,毕竟哪家大人会喜欢那么能吃的啊?”
……滚!
飞机落地前,我有点儿忧心忡忡。害怕照片上的人不是盛杉。更怕她是,却不愿随我回去。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们该怎样找到她?”
刘大壮一语中的,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凭一时冲动飞到这座陌生城市的。我对它的一切都不了解,也没本地朋友,甚至没考虑好阔别一年多,应该以怎样的对白开场,才能令重逢看起来充满戏剧性。
可生活似乎特别关爱我,知道我想要成为小说女主角,特意在出了机场没多久后,安排我手边的行李不见踪影。
“不是叫你看着的吗?!”
一同丢失的,还有刘大壮的黑色书包。
他去买水,留我在湿冷的南方空气里排队等出租。显然,这不是个好决定,傍晚的航班人多手杂,而我始终沉浸在与盛杉即将重逢的喜悦与忐忑里,注意力不集中。
“我得招出租还得看行李!我又没有站在矩阵里!不可能什么都看得见!”我悲愤回。
半晌,刘大壮郁郁寡欢地将农夫山泉递给我,语气幽幽,“程改改,你变了。”我呼吸一窒,他紧接着道:“以前你骂人都很粗俗的,现在还学会拐弯儿了,还用上了这么复杂的词!”
不都说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很早以前,我成日和没文化的刘大壮呆在一起,用词当然粗鄙。直到后来,有个被岁月带来的男孩,教我写自己的名字,为我念深奥难懂的书信,陪我演戏,帮我教训从小就五大三粗的刘大壮,还在离开的时候,送我一截能指引方向的迷谷。
光影交接间,他曾信誓旦旦对我说,“你要等,等将来某个人,带来亏欠你的爱。”
我没说出口的是,如果这个人不是他,那么,我没有期待。
言归正传,我和刘大壮的现金与银行卡都放进了随身行李,于是我俩来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一副vip贵宾的高姿态,此刻就灰头土脸找机场人员帮忙广播寻找行李。
幸亏我们的行李并非丢失,而是排队在我前方的人错拉了箱子。等上了出租才发现不对劲,返回来归还。
始作俑者是个青年男子,特别爱开玩笑的样子。寒风呼啸中,他紧了紧刘大壮的手掌说:“抱歉啊兄弟,还好牵走的不是姑娘,否则,我可能就不还回来了。”
艾玛,他这是变相夸我有点姿色吗?我内心隐隐激动着,刘大壮却一脸“你还不如牵走姑娘呢,不还都行”。于是我俩一如往常每个时刻,分分钟短兵相接。
男子用特别荒诞的眼神巡视我许久,喃喃道,“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我说什么来着?觉得我漂亮是吧?想搭讪了是吧?我不是这么没原则的美少女!可惜,我身边有个没原则的刘大壮,他见杆往上爬,想利用我的美色博取帮助,“听口音,您是本地人?我们两初到望城,也没个亲朋好友,不知住哪个区域比较方便?最好人流量多,信息比较密集的地方。”
青年男子大概也不好意思拉错了我们的行李,思忖片刻,“跟我走吧。”
男子姓何,叫何渊。他打车将我何刘大壮送到市区酒店,还留下了电话,说我俩在望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